“滴”,剛剛手動按滅的手機屏幕隨著一條通知的到來復又亮起。是一條沒有閱讀價值的廣告短信,但強迫癥的嘉懿還是不厭其煩地解鎖手機,對這條短信進行了刪除操作。再次把屏幕按滅后,手機的溫度透過指尖傳遞到了身上,帶著金屬的冰冷。
嘉懿看起來沒什么情緒變化,眼神一如既往地放空且沒有焦點,表情麻木,實則不然。就在剛剛,她又同先前的無數次一樣,帶有一絲期盼,渴望收到某個人的問候與關懷,這對于時常孤身一人在這個城市奔波移動的她來說,是莫大的鼓勵,能給煢煢孑立的她一絲溫暖。
但事實上她的手機從來沒有收到過這樣的短信,她那份期待某種程度上來說應該被叫做妄想,對別人來說也許是冥冥中自有好安排,但對她來說卻不是。
放眼四周,天色漸暗,馬路上偶有亮起大燈的汽車經過,帶起一縷灰塵,這是一個偏僻的公交站臺。這時,公交車站的電子顯示屏顯示她等待的公交車即將進站,她把手機放進包里起身準備上車,注意到并沒有和她一樣等這班車的人,這讓她想起看過的某部電影的一句宣傳語“一個人,沒有同類”,很符合她此次出行的主題。
她要去找江衍。
這是時隔多年以后,嘉懿再一次踏上去找江衍的旅程。
江衍曾經是嘉懿的哥哥,他們因為父母的結合而成為了法律意義上的繼兄妹,也因為父母的分開而再次成為茫茫人海中毫不相干的陌生男女。那曾經縈繞在二人間無法訴諸于口的情愫,也被現實所打散,隨著二人的各奔東西而消失殆盡了。
雖然與江衍分開以后,她也因著這樣那樣的事情曾多次路經江衍的活動區域,內心其實是有著些許期盼,希望能與江衍來個突如其來的遇見,雖然她還沒有想好到時候開口第一句話該說什么,要用怎樣的表情和肢體動作,因為她還有無數個漫長的夜晚可以來構想和準備。
遇見是很難的。
如預想的一樣,她從來沒有在那附近偶遇過江衍,生活到底不是影視劇,不會有那么多巧合讓分開多年的男女在街頭偶遇,除非其中一方有意為之。而如今,她要成為那個故意制造見面的人了,事實上也只有她會去做這件事情。
車上已經有幾個乘客了,她選擇了后面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可以提供給她望著外邊放空發呆的機會,是她坐公交的首選位置。車程預計耗時一個小時二三十分鐘,等到江衍家小區的時候大概天也已經黑了,后排的阿姨正在跟家里打電話,說在市場買了什么菜,那方言聽著像她家鄉小城的,她來自鄰省的一個縣級市,當地方言跟這邊略有差別,語氣聽起來要軟乎很多,他鄉聞鄉音,一絲熟悉感涌上了嘉懿的心頭,繼而轉化成一縷暖意,讓她無聲地做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其實嘉懿對江衍的住址一直都是知情的,也曾無數次在手機地圖上面規劃過從她家出發到江衍家的路線,或是從她公司到江衍家的路線,她在冥冥中覺得終有一天她在網上規劃的路線會派上用場,只要有一個契機出現,而現在這個契機終于被她給等到了。
從她公司附近的公交站點出發,中途轉兩路公交車,到站下車以后再跟著導航步行一點二公里就到江衍所住小區的門口了,江衍住在六單元401。她在腦海里幻想過無數次自己踏上這條路的情景,想象自己全程會是怎樣的心情,在公交車上應該是充滿期待的,走到小區門口可能是期待與忐忑并存的,到他家門口敲門前又會是怎樣呢?緊張或者害怕嗎?但最終這些情緒都會被期待覆蓋吧。她同時也好奇江衍會是以什么樣的表情與心情來迎接自己的突然造訪。
現在她正站在江衍家門前,她從來沒有這么靠近過這扇門,門后面就是江衍這些年來一直生活的地方,她只要敲開門,就能看到那個她一直思念的人,觸及到他這些年來的生活,但也可能打開的是屬于她的潘多拉魔盒。
她還是按響了門鈴,然后聽見有窸窣起身的聲音,有腳步聲逼近門口了,門就要被人打開了,開門的會是江衍嗎?門開啟前的幾秒鐘,她感覺都感受不到來自自己的呼吸,腦子里面一片空白,她開始努力回想和江衍上次見面的場景,當時的江衍穿著怎樣的衣服呢,和她說的最后一句話又是什么呢。越想越想不來,大概是過去太久了,對于這段不愉快的記憶的那些細節她已經模糊了,唯一清楚記得的是那場不歡而散的結局,一個“不再見面”的約定。
在雙方父母離婚以后,江衍就和他父親搬走了,嘉懿失去了與江衍的聯系,她想要去江衍的學校找他,但當時母親看她很嚴,她一直都沒有找到機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偷偷寫信到江衍他們學校,但是從來都沒有收到過江衍的回信。她不知道江衍到底是自始至終都沒有收到過信,還是收到了信但是沒有給她回信,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讓她倍感煎熬,她怕就此失去跟江衍的聯系。但她還是堅持每周給江衍去一封信,并且計劃著避開母親的監視偷溜出去找江衍。
轉眼半年過去了,嘉懿還是沒有將去找江衍的計劃提上日程,江衍的回信也始終沒有到來,嘉懿的耐心開始告罄,因為時間可以改變很多,她始終還是沒有百分百的信心,覺得這一百多天的斷聯不會對他們之間的感情產生任何影響,在她無法百分百保證江衍如自己一般,時刻想念,心無旁騖。
與江衍就此漸行漸遠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想面對的結果,所以她在下個周三找了一個借口請假出校,因為她知道那天江衍下午有課,她準備在他上課的教學樓下守株待兔。
她和江衍已經半年多沒有見過面了,雖然她單方面地去信給江衍分享自己的生活,卻從來沒得到江衍的半句回復,她很想知道與自己分開的時候,江衍的生活里面都發生了什么事情。
她甚至還在到達前特地繞路去買了一瓶江衍愛喝的飲料以及一瓶自己愛喝的飲料,就像之前無數次她來找江衍一樣。
下課鈴響后,成群的人從教學樓里涌了出來,整條路上只有嘉懿一個人跟他們反方向站著,迎著人群東張西望、瞻前顧后的,許多經過的人都向她投注了打量的目光。
在遭受了無數眼神打量以后,嘉懿終于鎖定了和同學一起走出教學樓的江衍一行人,江衍穿著白色的t恤和黑色的褲子,是校園中最常見的一種打扮,但因為出挑的身材和姣好的長相,在人群中顯得十分出類拔萃,他的頭發較半年多前剃短了一些,看起來很精神,和同學有說有笑的,心情不錯的樣子,和郁郁寡歡的自己截然不同。
但這份賞心悅目的畫面很快就被打破了,他看到了路邊拐角處的嘉懿,為之身形一頓,跟身邊同學說了幾句以后匆匆走向了嘉懿。
那是她記憶中江衍最后一次主動走向她,雖然這在之后她的夢境中重現過無數次,但是她始終沒有再看清江衍的臉。或許源于當天他本就沒有看清江衍的臉,因為他是逆著光的,他背后的太陽過于耀眼。
江衍帶著嘉懿去了他們學校的情人長廊,因為那個地方比較僻靜,方便說話。路上江衍全程沉默,嘉懿想要江衍主動來牽自己的手,想要他問自己為什么會在周三來找他,但這兩件事情他都沒有做。他也沒有接過嘉懿主動遞過去的飲料,甚至一張口就開始說殘忍的話,單方面告知她以后都不要再見面了。
“嘉懿我們以后不要見面了吧,等你念了大學,步入社會,見識過更多優秀的人以后,也許你會發現今時今日的所作所為十分幼稚可笑,你會后悔在年少無知的時候跟自己法律意義上的哥哥攪和在一起,甚至可能會覺得這是你人生的污點,會想要用橡皮擦將這一段黑歷史給抹去。”
“我作為你的哥哥也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就像你媽媽說的,我根本就沒有資格說愛你,因為我所謂的愛是在把你往歪路上引,是為了滿足我一己私欲而罔顧你將來人生的表現,是十分自私自利的行為。”
嘉懿知道江衍說這些話并不是在跟自己商量,而是單方面地把結果告知自己,她如果又哭又鬧地不肯放手,會讓江衍減少對自己的愧疚,而沉默地接受這個結果并且悲傷地離開也許才能讓江衍在日后想起自己的時候會覺得愧疚,自己在江衍記憶中的形象能夠美好一些,分量也能重一些,因為不管她怎么做都無法改變江衍的決定。但她還是不愿意就這么默默地接受結果,還是想要掙扎一下,妄圖動搖下江衍,所以說出了那些意料之中的話,幼稚又可笑。
“可是你的爸爸和我的媽媽不是已經分開了嗎,我們已經不是兄妹關系了,我們就可以走正路了啊,為什么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呢,就暫時先偷偷見面不行嗎?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我們能夠堅持很多年,你爸爸和我媽媽總有一天會同意我們的,你不是說你愛我嗎,兩個人相愛的話不是應該一起對抗所有的困難嗎?”
“……”
后來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去消化這個下午江衍跟她說的話,安慰自己江衍也是因為身不由己所以言不由衷,出于的是為自己好的目的。
那一天嘉懿最終也沒能找到機會問江衍有沒有收到自己這半年多里她每周定時寫給他的信,如果是沒有收到的話她好像也不能拿郵局怎么辦,但如果是收到了卻沒有回復的話,嘉懿也能用江衍是為之后讓自己死心先埋下鋪墊來合理化這一行為。
那天之后他們就沒有再見面了,隨著江衍畢業工作,嘉懿也考取了江衍的大學,透過千絲萬縷的校友關系,知道了江衍畢業后的去向。
不知道再次見到不遵守約定的自己,江衍會是什么反應呢,她馬上就要知道了。答案就在門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