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八節
經過專案組的討論,決定前后兩起案件并案偵查。
為了與時間賽跑,我們兵分三路進行走訪調查,進一步接觸10月7日晚上參與錢慶華家庭聚會的人員。
而就在行動之前,案件獲得最新進展:
第一,死者死因確為失血過多,而確切的死亡時間在案發當晚10點至11點之間,就如我們分析的,這就表示他們的不在場證明不成立。
第二,死者生前購買了一份人身意外險,受益人是自己,賠付金額一百萬。
這突如其來的新進展,是副隊長吳新之流愿意看到的消息,但對死者兩個兒子缺極其不利,不在場證明被推翻,現在他們還多了個充足的作案動機,而由于這個動機,我們必須重新考慮兩起案件之間的聯系。
但是不管怎么說,我們依然先按計劃進行,我和桃華負責走訪死者的兩個兒子,錢孟和錢仲,我們帶著這個信息,想先探探他們的虛實,看看他們對此作何反應。
再次來到死者錢慶華家,家中只有小兒子錢仲一人。簡單的寒暄,說明來意之后,我們迅速直奔主題。
“你知道你父親和誰有糾紛或過節嗎?”我問他。
“應該沒有,我爸很老實,他應該不可能跟別人發生爭執,但是不瞞你們,我對于父親的人際關系不是很清楚,我很少過問他的私事,具體的你們可以去問問我哥!畢竟這兩年都是他在照顧爸媽,我不在他們身邊!”他回答。
“不在?是什么意思?”我表示不解。
“我畢業后去了其他省份工作,一個月前才回武湖。”他聲音很低沉,猶豫片刻后繼續說道,“因為我媽前不久去世了,本來只是回來奔喪,但回來后不忍心見到父親一個人生活,于是我就辭職回來,不管怎么說,最起碼能夠陪陪他。”
“你不是還有個哥哥嗎?”
“唉,他是已經結婚的人,有些事我也不好多說,你們到時候去問他自己吧。”他無可奈何地回答。
聽到這話,我和桃華互相瞧了瞧,桃華連忙將這個回答記下來,我則繼續發問。
“對了,他們當時打麻將,你在旁邊看電視,應該最了解屋里的情形,當晚的具體情況,你還有印象嗎?比如有誰接近過你父親的房間?”
“怎么說呢,我爸的房間比較靠里,在這外面是看不見里面的。”錢仲朝長廊隨意伸了伸手,然后繼續說道,“有人進去的話,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有可能真是上廁所,有可能……”
說完,錢仲便低下頭去,顯然有些沮喪。但在他微微皺起的眉頭之下,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時間呢?上廁所的時間,有沒有誰去廁所特別久?”
“應該沒有……都是小便的正常時長。”
“好吧,昨天都只在這一區域活動嗎?”
“是。”短暫的停頓后,他充滿疑惑地詢問道,“不過你們這樣問,是表示我爸的被害與他們有關嗎?”
“不不……這只是我們的例行工作而已。各種調查都必須進行,所以你這些親戚中有與你父親不和的嗎?”我耐心解釋道,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他這種警覺的意識和直率的性格似乎不符。
“應該沒有,畢竟都是這種關系,況且也都這么大歲數了。”
“嗯……對了,你知不知道你父親有一份人身意外險?”我看著桃華飛快游走的筆尖,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他。
聽到這個問題,桃華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抬頭望向錢仲。
“意外險?不知道!”他看了看桃華,又看了看我,搖頭之余,表現出巨大的疑惑,繼而皺了皺眉,又立刻警惕地問道,“意外險怎么了?你們該不是在懷疑我吧?”
“沒有沒有……我們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我趕緊解釋道。
“隨便你們,雖然我們不夠孝順,但也不至于做出這種事!”他臉上的表情又恢復平靜。
“是是是……”我連忙附和道,隨即換了話題,“對了,你上次說當天晚上的意外,就是你小姑家的小孩兒,具體是什么情況?”
“應該是孩子在下樓過程中踩空了吧!我們這個樓道的燈本來就很暗,成年人下樓都要非常小心,更何況那么小的孩子。估計孩子當時玩得興起,一不小心就……等到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不省人事了。”說完,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有親眼看到嗎?”
“沒有,我當時在屋里,是聽到樓梯間有響動,然后聽到我哥的叫喊,我才沖出去的。”
“那這么說,你哥是親眼見到的咯?”
“應該也沒有注意到吧,要不然看到孩子出事能不管嗎?他肯定會伸手施救的呀!”
“他們當時為什么會出現在樓梯間?”
“他是帶著孩子下樓去玩,不知怎么突然就發生了意外。”
“哦……那孩子現在怎么樣?在哪個醫院?”
“在六醫院,暫時沒事,當晚就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一直處于昏迷狀態。”
對老二錢仲的走訪結束后,我們沒有片刻停歇,馬不停蹄趕往老大錢孟的住所。他們住在同一個小區,相隔并不遠,居住條件相差無幾,但屋內的布置與環境明顯要好很多,更加干凈整潔。
我們表明來意后,錢孟表現得很熱情,與兄弟錢仲木訥冷漠的態度形成鮮明對比,兄弟倆性格簡直是天壤之別,看著都不像是兩兄弟。
他將我們迎進屋里,當一只腳踏進屋子,我便看見客廳沙發上坐著一位女性,正在看電視,聽到動靜,她才轉過頭來看著我們。女子容貌不算出眾,身材略微發胖,一副傳統家庭主婦的模樣,想必這應該是屋子的女主人,我們朝她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后跟著男人進來了。
看著這一家子,我心中正在納悶:這大白天的都不用上班嗎?我們剛坐下還沒開口,錢孟倒先問起我們:
“請問警察同志,我爸的尸體什么時候能夠領回來?”
“估計快了,等到我們做完尸檢,如果沒什么問題,你去我們警局簽個字就可以了。”
“哦好,好,謝謝,謝謝。”他雙手合十,并不停地向我們點頭致謝,正當我們要開口詢問,他又問道,“警察同志,這個兇手是什么時候作案的?我們那天搞到那么晚,又熱鬧轟轟,況且如果不是意外,我們都還在家,散場之后家里還有我弟,兇手就這么猖狂嗎?”
“是啊,兇手的確是很猖狂。”我靜靜地看著他,心中如此說道,但開口解釋說:
“作案的具體時間我們還不清楚,不過死者死亡時間是在10點到11點。一般來說,兇手作案都有自己的計劃時間,很有可能他根本沒看到你們聚餐,作案之前只看到漆黑的屋子,這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機會!”
“警察同志,你一定要幫我們抓住兇手,還我們一個公道!還我爸一個公道!”
“放心,這是我們的職責。”終于有機會發問,也顧不得不上班的問題,撿重要的問題說,“那天晚上,你剛才說的意外,具體是什么情況?”
“唉……說來慚愧。”只見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是我當時逞能,非要帶著孩子出去玩,結果孩子玩得高興,回來的時候還在樓梯上瘋鬧,眼看就快到家了,我也沒注意,可誰知道身后傳來一陣響動,還有孩子的叫喊,我聽到聲音回頭,已經來不及了……唉,都怪我,要是我一直牽著他,或者走在他旁邊,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錢孟眉頭緊鎖,不住地搖頭,不停地嘆息與自責,痛苦顯而易見。然而一旁的女人并沒有進行任何安慰,反倒是小聲奚落、指責這個男人沒用,或許是礙于我們的面子才有所克制,放低了聲音。
“之后你在哪里?”我繼續詢問,順便也能替男人解圍。
“我一直在醫院陪著,因為內疚和自責,總想要做點兒什么來彌補自己的過錯。”又是一陣嘆息。
“當晚去醫院的人還有誰?”
“我小姑一家二老都去了,我大姑父、叔叔,還有我們兄弟兩個。”
“意外發生前,屋里有什么異常嗎?例如奇怪的聲音或者……”
“好像沒有吧……”他轉過頭看向旁邊的女人,似乎是希望得到女人同樣的肯定,“我的注意力一直在牌桌上!我們都是這幅德行,一打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知道你父親和誰有糾紛或過節嗎?”按照老二錢仲的建議,我們再次詢問。
“沒有,絕對沒有!”錢孟連連搖頭。
“怎么這么肯定?”
“你別看我爸這人身材壯,其實人挺老實隨和的,膽子又小又怕事,如果和人有什么爭吵,從來都是他自己吃悶虧!總是別人欺負他!所以不可能因為糾紛而遇害,哪有人占了便宜還殺人的!”
“你知道你父親有一份人身意外險嗎?”同樣的問題。
“不知道……”男子先是一陣疑惑,而后轉頭看了看女子,才繼續回答,“其實我爸這人不怎么善于表達,總是喜歡將事情埋在心里,所以有些事情都不會跟我們說,向來都是這樣……”
看著男人在女人面前亦步亦趨的樣子,我突然想起了錢仲說的話,現在看來,他不和父親一起住的原因也找到了。
從錢孟家出來,表明我們今天的調查告一段落,在進行集體討論之前,此時此刻,我和桃華對今天的調查情況進行了一次簡短的討論:
“怎么樣?今天的調查結果有什么值得懷疑的地方嗎?”我問桃華。
“我還是在考慮兇手的身份,是外人還是老錢的兒子。如果是兒子,無論老大老二,或者兄弟合謀,我認為作案動機都會被大大削弱,因為從今天的接觸來看,老錢的兩個兒子應該是不知道這份保險的,特別是小兒子錢仲,我當時特地留意了他的表情,很真實也很自然。”她慢條斯理地回答。
“哇你還會這一手呢!真沒看出來!那錢孟呢?”不得不說,我對桃華的印象又提升了一個層次。
“錢孟話太多,臉上的表情也略微豐富一些,而且關鍵時刻他把頭轉過去了,看向了旁邊那個女人,所以我拿不準。”桃華緊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一百萬興許還能成為行兇的理由,但受益人是老錢自己,老錢死了也是作為遺產讓倆兒子平分,這種回報大打折扣;再是作案時間,因為死亡時間誤差范圍有60分鐘,如果時間點靠前,則每個人都有作案時間,如果時間點靠后,則不在場證明就足夠充分;然后是密室,我們現在沒辦法確定這是和‘10·5’案一樣真正的密室,還是報案人臨時進行的偽裝,當然前提是,錢仲是真正的兇手。如果他真是兇手,這種偽裝還可以解釋為,老錢家的門不像老張家有橡膠墊圈,容易留下痕跡,所以才把線痕布置在孔洞,偽裝成外人作案。”桃華有條不紊地分析道,停頓了一會兒,又連忙進行補充。
“對了對了,兩件案子相似度太高了,應該是同一兇手所為。如果是其他人則另當別論,但如果是老錢的兩個兒子,有必要殺害毫不相識的老張嗎?”
“所以,你到底想表達什么?你認為他們是不是兇手?”這種模棱兩可的案件最叫人頭疼。
“不知道……”桃華搖了搖頭。
“怎么說呢,首先,50萬也是一筆價值不菲的財富,對于普通人,或許一輩子都掙不到那么多,我們處理的案件中,甚至有為了十幾塊錢而殺人的,這點不好說。”我對自己的回答感到震驚,而且接下來說的話也讓我難以釋懷,我感覺自己始終堅持的客觀公正似乎漸漸遠去,“其實,專案組的意見也覺得是同一兇手所為,但我也在想另外的可能性。你有沒有想過,盡管我們沒有向社會披露作案細節,但是盜竊、殺人、密室,這樣的犯罪詞匯已經散播開來,不用說,他們整個小區都知道,甚至整個武東區都有不少人知道。所以,如果一樁普普通通的殺人案,被這些特性元素包裹,被兇手加以利用,是不是可以偽裝成同一系列案件?目前來看,完全有這個可能,而且只有錢仲能夠完成!但不是說他就是兇手,我只是表明有這種可能性。”我一五一十對桃華講了自己內心的想法,但我仍然在做最后的掙扎。
“但是真有人為了50萬,殺害自己的父親嗎?哪怕是100萬呢!”桃華心情低落,眉頭緊緊皺成一團。
“不知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況且,罪犯的世界,常人是無法想象的!”
“不過話說回來,有一點很奇怪,我覺得老二錢仲的表現過于木訥和冷漠,他可是剛死了老爸的人,但我在他臉上似乎看不到任何傷心的痕跡!”
“所以?”
“沒什么,我只是覺得這些案件很多東西都不符合邏輯!”桃華的情緒依然處于低谷。
“我剛才說過,罪犯的世界,不能簡單用邏輯來判斷。我們在警校學的那一套,太過于單一,太過于理想化,現實世界中的犯罪,千奇百怪,讓人瞠目結舌,盡管犯罪學發展至今,已經很成熟,但仍然有很多行為,都不能僅僅用已有的理論來解釋。這是我們刑警這個職業最困難的地方,也是它最有魅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