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多囡完全沒有傅興寒想的這樣多。
她冷冷地一笑,問:“傅興寒,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寒心?”
傅興寒嘴唇微動,卻沒有說出話來。
代多囡雖在問他,但也沒打算讓他回答。
冷嘲熱諷的話又從她嘴里跳了出來:“傅興寒,你可真能耐,你媽照顧的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孩子,別忘了,他可是姓傅,是為你傅家人傳宗接代的。”
傅興寒登時瞪圓了眼睛,可瞧著滿面冷意的代多囡,他竟然有些無言以對。
代多囡繼續說道:“我說的不對嗎?你們是辛苦,可我也沒有閑著。只是,結婚這么些年,我從來都沒有從你口中聽到過一句‘老婆,你辛苦了。’”
她說出最后這句話的語氣和音量,重得仿佛是砸在了自己的心上,讓她不能自已地喘息著。
而傅興寒只是定定地瞅著代多囡,他總覺得在此刻,自己應該說些什么,可還沒等他想好說什么,代多囡滿含怨氣卻冷地像是冰渣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她說:“自結婚到你家,我從“想不想”做飯,刷碗,干家務到“必須”做飯,刷碗,干家務。”
她冷笑起來:“傅興寒,你記不記得,生孩子之前,我也是上過班掙過錢的。你累,我也累,你想休息,我也想休息。”
她語氣一轉,又質問道:“可為什么只要一閑下來,我就要干這干那,而你就能躺在沙發上拿著手機刷抖音,玩游戲?”
傅興寒無從辯解,因為代多囡說的這些都是事實。
代多囡的目光又刷地滑到了婆婆的臉上,滿眼滿臉都是諷刺:“可是,我若說你一句,你媽便橫豎不是臉,可若你說我一句,便是理所應當。”
她的視線又回到傅興寒的身上,情緒里盡是怨憤:“你是你媽的兒子,你媽怕你在我跟前受委屈,可我也是我爸媽的女兒,他們同樣也會擔心我在你們家受委屈。”
聽到這些話的傅興寒臉色一變,語氣里也充滿了指責和怒意:“代多囡,你說這些話,不覺得臉燒的慌嗎?只要哪次你不高興了,就拉著一張驢臉不說話,然后我們家的人就都得看你的臉色,我媽我爸什么時候還敢給你臉色看了?”
代多囡一動不動地直視著傅興寒滿是怒意的眼睛,“驢臉”這個詞她已經聽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她氣得差點哭了起來,甚至還驚訝于傅興寒居然會說出這樣沒有水平沒有教養的話來。
可后來聽多了,也就漸漸地無感了。
她驀然笑了起來,說道:“所以,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你們聰明至極,而我愚蠢至極。”
代多囡嘴角微翹,卻滿是譏諷,也不知道嘲笑的究竟是自己還是他人?
不等傅興寒說話,她繼續說道:“你爸從不管家里的事情,高不高興,拉不拉臉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她又似笑非笑地盯住婆婆:“你媽不高興的時候就走出門去,一個早上或是一個下午不進門,飯不做,碗不洗。有時候就躺在床上,什么事也不做。”
她的目光最后又落回到傅興寒的身上,神情里是毫不掩飾的嫌惡和厭煩:“而你不高興的時候就出去喝酒,喝醉酒后回到家就開始發酒瘋,拉著我說大半夜的話。若我太困不想聽,你嘴里就罵罵咧咧,什么難聽的話都有,有時候還會動手打人。”
“發完酒瘋,你倒頭呼呼大睡,可我卻已經毫無睡意,只能睜眼到天亮。然而,你一覺睡醒,卻像是什么事情都不記得了一般,還問我你喝醉酒后有沒有說什么胡話?”
代多囡自嘲地笑了起來:“而我不高興的時候,即不能像你爸一樣,什么事都不管,也不能像你媽一樣去串門,因為我沒有熟悉的人,我也不能躺在床上,因為我是小輩,我更不能像你一樣去喝個爛醉,因為我有我的底線,所以,拉臉固然是我的個性使然,但不拉臉,我一定會抑郁而傷。”
她淚影重重,說不清是憂傷失落還是憤恨怨怒:“可在你看來我拉著臉不說話的時候就是不會做人,又何曾覺得我辛苦?”
傅興寒愣愣地瞧著代多囡,他幾次想插話,可完全找不到缺口,就算在外面他巧舌如簧,此刻也是無用武之地。
他只聽代多囡的聲音像是發電機似地還在往出來蹦:“孩子出生后,我閑職在家,家務活比之之前,只多不少。你每天所看到的被收拾整潔一新的家,長地活蹦亂跳的孩子,每天所吃到的熱騰騰的飯菜,哪一樣不需要付出時間,精力和耐心。我無休無停,日復一日,重復著燒飯,刷碗,洗衣服,收拾家,帶孩子。”
代多囡湖面般的眼睛盯著傅興寒,聲音里帶著一種平靜的冷意,問道:“你每周還有兩天休息的時間,可你覺得我有嗎?你休息的時候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可我睡過嗎?你或是你媽生病的時候,都可以躺下來,睡一睡,休息一下,可我能嗎?”
傅興寒被問得啞口無言。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可現在回憶起來,卻發現代多囡確實沒有周末時間。
因為吃飯不需要周末,做家務不需要周末,帶孩子同樣不需要周末。
她也不能睡到日上三竿,甚至不能睡一個完整的覺,因為孩子還要吃奶,要換尿布,拉了粑粑還要洗屁股,哭了要有人抱,生病了要有人看。
她更不能生病,因為只要一生病,孩子的一切就沒人照看了。
代多囡漠然地瞧著傅興寒微變的臉色,嘴角慢慢地翹了起來,帶著一絲絲的嘲弄,自答道:“不能。不僅不能,而且連生病都是一種奢侈。因為一但我生病了,你就會說,我這個人真矯情或是孩子沒人照顧。”她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一些,問:“我說的對嗎?”
沒想到傅興寒居然順順溜溜地回答了一個字:“對。”
代多囡嘴角的弧度忽地塌了下去,問:“我所做的這些,你可曾說過一句辛苦了?”
傅興寒搖了搖頭。
他不但沒說過,而且也從來不覺得那有什么辛苦的。
“哈”代多囡竟然笑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笑這一聲,但確實是笑了出來,她道:“不止沒說過,甚至還把那當做理所當然。”
她的語速驟然一變:“我懷胎十月,嘔吐不止,尿頻尿急,身體浮腫。晚上,你呼嚕打地震天響的時候,我翻來覆去睡不著,即使這樣,你也沒有說過一句‘老婆,你辛苦了’,如此也就罷了,可恨的是,但凡我說一句哪里不舒服,你就會說哪個女人沒這樣過,就你事多。”
她說地又快又急,又平又穩,卻始終掩蓋不住她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