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色青蒼，北風叫枯桑。厚冰無裂文，短日有冷光……”這是唐代孟郊筆下描繪的冬天景象至今變化不大，如同從唐代復制后，粘貼在現在的。假許真若這般簡單，我倒是樂意將它粘貼在童年，不變。
風踏著寒冷跨入了冬的門檻，村莊里最后的一片黃葉掉落了下來，天空開始變得又高又遠，村莊呈蒼茫色。樹椏柔嫩的肌膚變得干澀，和冬天的曠野一樣少了綠的掩映，少了幾分田間純粹的曼妙。光禿的枝丫上，黑黢黢的鳥窩孤零零的守著樹。那些樹的靈魂曾借助鳥的翅膀飛翔，如今早已不知去向，不知有多少喧鬧而美麗的鳥兒曾路過這兒。陽光照著那些鳥窩，疏而漏，暖暖的。
曠野茫茫，空曠而凜凍。這是冬季該有的樣子，沉淀著的寂靜。冬天是一年的沉淀，一些生靈蜷縮在枯草叢里瑟瑟發抖，蟄居的冬小麥知道每一寸土地的溫暖與貧瘠，它們掙脫沉淀的禁錮，在風中固守著。滿目裸露的黃土地，游蕩著的風像一把長鞭，在村莊外肆無忌憚的甩起，帶著呼呼啦啦的聲響。枯黃的衰草搖擺成風的旗幟，沿著彎彎曲曲的鄉間土路蔓延，風卷起枯葉衰草，呼嘯而過。
這樣的季節里，村里的人們都貓在家里過冬不愿外出。萬籟俱寂的景象，唯獨那煙囪上時而沖出的炊煙，倔強著最后的靈動。
然而，它不是一個人在戰斗，這時，村外的河灘上，那一片白茫茫的冰面上，一群不畏嚴寒的“風信子”正架著冰車風馳電掣，他們個個穿得圓鼓鼓的，臉蛋凍得通紅，他們御風起舞成為這個季節最后的守護，生氣索然，卻盡顯風骨。
這場景我熟悉而陌生，深知那一汪足有三四畝開闊的冰面是秋日里未雨綢繆的陰謀。
在我兒時的故鄉，村外有一條灌渠，每年秋收過后，河套灌區還要有一次開閘放水灌溉農田的機會。那時的我們也不會放過這次失不再來的機會，運籌帷幄的密謀規劃著冬日里的溜冰場地。灌渠的坡底有一塊天然形成的洼地，這為我們提供了絕佳的地利條件。我們不懂人往高處走的“教條啰嗦式”的道理，但對于它的后半句，我們是悟透了的。深夜里，拿著鐵鍬鋤頭在灌渠上豁開個口子，河水順著斜坡服從指揮的就向著洼地流去……
有過幾年的“灌溉”經驗的我們會把那個洼地灌的滿滿的，因為經驗告訴我們天冷了一結冰冰位絕對是下降了的。那會兒理論學不會，實踐卻出了不少真知。
豁口子是個技術活，尤其是還要瞞過大人的眼睛。可謂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萬物可知，就不讓大人知。能做到這一點算是成功了一大半。豁這樣的口子在小不在大、在暗不在明，口子大了會一發不可收拾的引發洪災，只有口子小且是“暗度陳倉”的地下溪流，方能掩人耳目，這樣即便是后來發現洼地里多出了水，大人們也會誤認為那是年久失修的灌渠壩底下的老鼠洞滲出來的水。即便是現在這個秘密我相信除了那時的我們以外，以前的大人現在的老人他們依舊是不知道其中奧妙的。我們視認為那是我們的得意之作。
后來的每日里直到洼地被灌滿，我們每天放學都會去那里打卡，一邊欣賞自己的得意之作，一邊隨時準備著“落閘”止水。
望著一汪白花花的水泊，我們心滿意足的且等著冬日的來臨。
盼望著，盼望著，總算是熬到了降溫，水面結冰。三九天里，我媽叫我喝黃蓮，來年不會上火生瘡。已然心外無物的我倒也慷慨的一飲而盡，至于黃蓮的苦不是有口說不出，而是心口早已不一。那時的我們是真富有，個個手里抱著“敞篷跑車”，前呼后擁的爭前恐后的馳騁在精心設計的跑道上。那時候冬天的太陽落的格外的早，不知不覺天就暗了下來，這時才想起作業還沒有做完。河岸上籠起一堆火，趴在地上見著亮光“龍飛鳳舞”起來。第二天老師檢查作業，本子是褶皺不平的。我們會挨一頓打，經驗老辣的班主任知道，那是我們又去溜冰車把書本弄濕，而后在火上烤干的“杰作”。原來冰火真的是不相容的，像那時的我們和班主任，這是“血的教訓”后得出的寶貴經驗。可是我們仍舊相信著冰火是可以相容的，只不過是冰火兩重天的相容方式。那段時間我們班主任的摩托車輪胎總是破，后來他干脆不騎了改為步行。
那個時候我媽也總是不明白，為什么喝了黃蓮的我依舊是生出了火癤子，甚至于她都開始懷疑那個祖輩流傳下來的經驗是真是偽。只有我知道，其實那是冰車磨出的“血”的教訓，與經驗無關。
時光在老河灘上荏苒了歲月，時光依舊年輕，歲月卻老了許多。多少年了，我期盼著能再回老河灘，去拾憶少年的時光，然而蒼老的歲月里又怎可留得住年輕的時光。不知多少年了，當我再一次踏上故鄉，昔日的老河灘早已化為了一塊塊整齊的田野，像僵硬在那里的脈絡永遠的橫亙在時光與歲月之間悄然冰封了一份童真，一份認知在寒冬里的成長。
那一次我去看電影《泰囧》，看到王寶強演的那段落水后求救的片段我竟笑著笑著哭了……我在看著別人的故事流下了自己的淚水。我知道不是那樣的，因為他演的是我的故事。
那一年，心血來潮的大姐突然要和我去滑冰車，我們興高采烈的來到冰面。她說:“弟弟你坐在冰車上，大姐推你滑。”一聽不用自己費力就可以讓冰車滑起來，童真無邪的我便爽快的答應了她。可是，誰又曾想到，只見她奮力一推，我就被她推進了冰窟窿里。本來就膽小的我一下子慌了神被嚇哭了，我一邊慌亂的撲騰著雙手，一邊可勁兒的哭喊著求救……
結果是，當我站起來后發覺水位線連我的膝蓋都沒有沒過……
回去的路上，我抱著我濕漉漉的冰車，心疼;拖著已經結了冰的棉褲，害怕。“完了，完了，把棉褲弄濕了，媽媽又收拾我呀！”想到挨打的情景，我又哭起來，好在大姐也是心疼我的，更是知道自己對不住我，便偷偷拉著我去了姥姥家，直到棉褲被火爐子烤干后才回的家。
打那以后，我再沒讓她陪我滑過冰車。
同樣的情節，卻是轉換了身份轉換了時空，被永遠的桎梏于歲月里永不老去。
墻角依舊是老人們軟軟地依墻靠著，像是經霜后無精打采的莊稼。他們已走過秋的邊緣，一切又那么平淡，平淡得像無法串起的日子，散落在記憶的角落里，任由著灰塵去封存。他們就那樣穩穩地坐著，微微地笑著，似睡非睡，胸前一片燦爛的陽光，光影沿著衣角慢慢游移。除了犬吠雞鳴，村莊里富足的是靜謐和安詳。
物是人非，但是每年的冬卻又是如此地相似，細微到細枝末節也有諸多的雷同。可是終究有些時光還是不在了，像我現在再也無法從依墻而靠的那一群老人里找出關于爺爺和外公的熟悉臉龐，他們曾經又何嘗不是在這里的。
理解時光和理解歲月一樣都需要時空的長度。他依偎在爺爺抑或是外公的身旁，一邊撒嬌賣萌，一邊把陽光當金子一樣收藏，在一抹溫情的風景中向往溫暖。
他們終究還是走了，帶著我人生六分之一的時光，即便是當年復制了，現在也無法粘貼，因為格式已然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