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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枝未開展的花

二、學途(一)

十枝未開展的花 金蓮姐 2690 2021-04-02 16:26:34

  七九年仲春,大慶城管鎮中學迎來五個新編初三班。這些從各大隊選拔而來的學子中,最引人注目的當屬各班前三甲——清一色扎著齊耳短發的女生們,個個功底深厚,才思敏捷。她們如同五顆明珠鑲嵌在紅榜之上,引得各年級學生競相瞻仰。每當她們走過長廊,總能聽見身后窸窣的贊嘆:“瞧,那就是三班的'雙璧'!”“五班榜首又考了滿分!”這些私語伴著欽羨的目光,為少女們鍍上一層耀眼的光暈。

  月考榜單次第更新,她們的名聲愈發顯赫。才女之間,有的惺惺相惜,恨不相見早;有的暗中較勁,欲與天公試比高;更有的心生芥蒂,明里暗里使絆子。在這小小的學堂江湖里,正上演著一出出青春軼事。

  尤其是一班那對“并蒂蓮”,更是全校矚目的焦點。大紅榜最頂端永遠并排寫著兩個名字:朗芳、王健。一個如盛夏驕陽般明媚張揚,一個似深秋潭水般沉靜內斂。兩人被推舉為學習委員時,班主任李老師還打趣道:“你倆這性子,倒應了'剛柔相濟'的古話。”

  起初的相處確實印證了這話。朗芳總愛挽著王健的胳膊穿過操場,銀鈴般的笑聲驚起槐樹上的麻雀;王健則默默替粗心的朗芳整理錯題本,娟秀的批注密密麻麻如群蟻排衙。晚自習后,她們常共披一件棉襖擠在宿舍走廊背單詞;清晨食堂里,兩個鋁制飯盒總是成雙出現,一個裝著朗芳家腌的辣白菜,一個盛著王健母親做的烤紅薯。

  朗芳是家里的老小,從小嬌生慣養,備受寵愛。每次來學校,家里總要給她備上最好的干糧——金黃酥脆的烙餅、腌得恰到好處的咸菜,甚至偶爾還能帶上一小罐糖稀。而晚上睡覺時,由于家里人多炕小,她直到很大了還習慣和母親擠一個被窩,即便在學校住校,夜里也總忍不住想往別人被子里鉆,仿佛這樣能找回那份熟悉的溫暖。

  王健則截然不同。她是家里的長女,早早便脫離了母親的懷抱,習慣了獨立。她帶來的干糧不過是尋常的饅頭、咸菜疙瘩,偶爾有一兩塊紅糖餅,也總是小心翼翼地收著,舍不得一次吃完。起初,朗芳熱情地拉著她一起吃飯,慷慨地分享自己的美食,可幾次下來,見王健始終只是默默接受,從未主動回贈什么,心里便漸漸生出一絲不快。

  更讓王健不適的是,朗芳總愛在睡前鬧騰。她一會兒伸手撓王健的咯吱窩,一會兒又笑嘻嘻地捏她的臉,活像只不安分的小貓。可王健生性冷淡,加上熬夜學習本就疲憊,根本不愿陪她嬉鬧。她只是皺著眉躲閃,甚至干脆用被子蒙住頭,裝睡不理。久而久之,她索性抱著自己的被子挪到角落,獨自享受那份清凈。

  漸漸地,朗芳發現王健的學習成績不如自己,言語間便不經意流露出一絲輕視。王健心思敏銳,自然察覺到了,心中既惱火又失望——她不愿再與一個瞧不起自己的人親近。兩人漸行漸遠,關系甚至比普通同學還要疏冷。

  矛盾終于在某天中午徹底爆發。朗芳剛把熱好的飯菜擺在小木柜上,正準備享用,王健恰好從走廊經過。這時,后邊有個同學喊住王健,她轉身應答,不料圍巾一甩,竟纏住了朗芳的碗。她渾然不覺,繼續轉身,碗被一帶,“啪”地摔在炕氈上,飯菜灑了個精光。

  朗芳見狀,頓時火冒三丈:“哎呀,你小心點!看,全撒了!”

  王健一愣,回頭瞥見地上的狼藉,卻覺得自己冤枉,冷聲道:“我就從這兒路過一下,怎么就成了我打翻的?你讓大家評評理,這能賴我嗎?”

  兩人爭執不下,周圍的同學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插嘴。曾經形影不離的姐妹,如今卻為了一碗飯針鋒相對,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尷尬。

  圍觀全程的同學們心里都清楚,王健確實沒意識到自己弄翻了碗,可朗芳卻認定她在裝傻——“你的圍巾裹著我的碗拖走,難道就沒感覺有阻力?弄翻了連句'對不起'都不會說,還在這兒耍無賴!”朗芳氣得聲音發抖,一字一頓地解釋著全過程。可王健只顧著和別人搭話,硬是咬死自己毫無察覺,堅決不認。

  朗芳的火氣徹底被點燃,她冷笑一聲,譏諷道:“那就是兔子弄的!“——言下之意,只有不長眼的畜生才會干出這種事。

  王健眼皮都不抬,輕飄飄地回了一句:“你愛啥呢!”

  見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朗芳怒火中燒,索性撕破臉罵道:“我這兒明明沒人碰過,飯卻翻了,難不成是鬧鬼了?呵,鬼就在這兒作弄人呢!她媽的!”

  王健終于被激怒,即便不承認錯誤,也絕不肯白白挨罵,當即反唇相譏:“鬼就是你自己!這兒就你和我,我沒弄,那還能是誰?怕不是你自己在炕上翻來滾去,干柴似的揪來拽去,你那破氈子甩來甩去,柜子能不晃?碗能不翻?”

  朗芳氣得指尖發顫:“不是你弄的,你接這話茬干什么?心虛了?”

  王健冷笑:“你句句指桑罵槐,我不接腔,豈不是任由你潑臟水?”

  “呵,真是稀奇,有攬吃攬喝的,還沒見過攬打攬罵的!”朗芳譏諷道,“你既不想認錯,又聽不得罵,臉皮倒是厚得很!”

  “你這就是咬定我了?還想訛上我不成?”王健寸步不讓。

  “明明錯了還死皮賴臉不認賬,你可真行!”

  “你也夠可以的,”王健反唇相譏,“沒吃的直說,何必使這種下作手段?”。

  兩人的爭吵聲在走廊里回蕩,原本嘈雜的午休時間竟漸漸安靜下來,同學們屏息聽著,連呼吸都放輕了。窗外,北風卷著枯葉拍打玻璃,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為這場決裂奏響哀樂。曾經形影不離的兩個人,如今卻像兩柄出鞘的劍,鋒芒相對,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不知是誰悄悄嘆了口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朗芳被氣得放聲大哭,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砸在炕氈上。“哎呀,天呀!死不要臉!”她邊哭邊嘟囔著,仿佛要把滿腹委屈都傾瀉出來,整個人伏在氈子上抽泣不止,肩膀一聳一聳的,像只受傷的小獸。

  同村同班的同學們手忙腳亂地幫她收拾殘局。有人小心翼翼地擦拭著被弄臟的柜子和氈子;有人心疼地把那碗灑落的飯菜——油亮的豬肉片、嫩白的豆腐塊和晶瑩的粉條子——用廢紙包好扔掉,嘴里還念叨著“真是糟蹋了好東西”;還有人默默地從自己的飯盒里分出些吃食放在她旁邊。可朗芳對這些置若罔聞,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仿佛全世界都對不起她。

  另一邊,王健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食盒原封不動地擺在眼前。她低著頭,眼淚無聲地滑落,在課本上暈開一朵朵小花。哭了一會兒,她偷偷用袖子抹了把臉,既怕朗芳哭出個好歹,又擔心被老師知道后笑話她們孩子氣。終于,她怯生生地開口,語氣里帶著幾分妥協:“別哭了行不行......罵人也是你先開始的。那碗飯......我賠你還不行嗎?”

  這句話像按下了某個開關,朗芳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抬起頭,紅腫的眼睛瞪著王健,心想她總算說了句人話,看來還念著點兒舊情。既然對方給了臺階,自己也沒必要再鬧下去,于是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誰稀罕你賠了!“話音落下,寢室里頓時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原本在寢室里的外班同學早被這陣仗嚇得溜之大吉,只剩下她們同村的幾個女生面面相覷地守著。有人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是嘆了口氣;有人盯著窗外出神,仿佛突然對光禿禿的槐樹枝產生了濃厚興趣。

  經此一役,王健心里那個關于“全校第一”的神秘光環徹底破碎了。她忽然意識到,朗芳也不過是個會撒潑打滾的普通女孩,所謂的天才光環下,藏著的是一顆比常人更敏感好勝的心。那些曾經讓她仰望的解題思路、那些讓她百思不得其異的巧妙答案,此刻想來,似乎也沒那么高不可攀。

  而對朗芳來說,這次爭吵反倒像卸下了沉重的枷鎖。再不用忍受王健那些“請教”實則“考校”的難題,再不用面對她得不到答案時陰沉的臉色。最讓她如鯁在喉的是那次抬頭撞見的場景——王健正對著她咬牙切齒地比劃著什么,那副猙獰模樣與平日文靜的形象判若兩人。如今撕破臉皮,反倒落得清凈。

  破裂后的日子,朗芳將全部心力傾注在書本里,鉛筆磨出的繭子層層疊疊,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壓下心頭那股無名火;王健卻像換了個人,課本邊角被她無意識地撕成了鋸齒狀,每一道裂痕都像是她心里翻涌的不甘。每當朗芳被老師點名表揚,后排就會來“啪”的一聲摔筆響,像是某種無聲的宣戰。

  期中考試放榜那天,全校都注意到榜首易主。朗芳的名字依然高懸榜首,而王健卻滑至第五。有人看見王健獨自在鍋爐房后撕碎了考卷,紙屑如雪片紛飛,被冷風卷著飄向灰蒙蒙的天空;也有人目睹朗芳站在光榮榜前怔怔出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支曾經與好友共用的英雄鋼筆,筆帽上還刻著兩人當初玩笑時寫下的“芳健無敵”。槐樹葉子簌簌落下,覆蓋了少女們曾經并排走過的足跡,仿佛連時光都在嘲笑這段支離破碎的友誼。

  暮色漸漸籠罩校園,晚自習的鐘聲悠悠響起。兩個女孩一前一后走出寢室,中間隔著三五步的距離,像隔著一道看不見的鴻溝。深秋的風卷著落葉在她們腳邊打轉,最終各自飄向不同的方向。

  她們住的大寢室是兩個班合在一起的,自那場風波后,朗芳每天與同村的女生們形影不離。吃飯時,幾個姑娘圍作一團,你夾我一筷子咸菜,我分你半塊玉米餅,說說笑笑間盡是鄉音鄉情;晚自習后,她們又湊在同一盞煤油燈下埋頭苦讀,昏黃的燈光將幾個小腦袋的影子投在墻上,晃晃悠悠地連成一片。偶爾有人不慎翻動書本重了些,或是無意間抬眼,目光恰巧掠過獨坐一隅的王健,便見她立刻繃直了脊背,眼中閃過一絲陰翳——她疑心這些人在背地里議論她,恨得牙癢卻又無可奈何。

  這股無名火最終燒到了同村的任潔身上。王健越看越覺得任潔面目可憎:這人只顧埋頭學習,從不懂得察言觀色,更別提主動來寬慰自己。再看人家朗芳那伙人,團結得鐵桶一般,愈發襯得自己形單影只。

  其實任潔與王健本是旗鼓相當的對手。在她們大隊中學時,兩人輪流坐莊,這次你奪魁,下次我折桂。只因王健性子孤拐,兩人始終隔著一層,全靠任潔寬宏大量,才維持著表面和睦。

  這天中午,王健見朗芳不在,終于按捺不住,對著正在整理筆記的任潔指桑罵槐:“瞧瞧人家同村的多齊心,整天抱團取暖,那熱乎勁兒,不罵你都怕被唾沫星子淹死。再看看我們村的,不落井下石就謝天謝地了!“說罷,故意把搪瓷缸子重重一撂。

  任潔筆尖一頓,心里明鏡似的,卻只是微微一笑。傍晚時分,她竟主動端著飯盒坐到王健身邊,還招呼鄰村幾個女生圍過來一起溫書。煤油燈下,她特意把解題步驟寫得格外詳細,時不時問一句:“這樣講能明白嗎?”王健起初還冷著臉,漸漸地,筆尖在草稿紙上勾畫的節奏柔和了下來。

  這番動靜早被同班同學看在眼里。他們見朗芳與同村女生親親熱熱,對自己卻不假辭色,不由酸溜溜地嘀咕:“到底是同村人金貴。”于是索性聚到王健這邊,有的幫她打熱水,有的主動分享筆記,甚至有人故意在朗芳經過時提高嗓門說笑——明眼人都瞧得出,這小小的寢室里,已然暗流涌動。

  窗外的老槐樹不知何時落盡了最后一片葉子,光禿禿的枝椏在月色中如同裂開的瓷器紋路。煤油燈芯偶爾爆出個燈花,映得墻上的人影忽長忽短,像極了這群少年人捉摸不定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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