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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枝未開展的花

三、學途(二)

十枝未開展的花 金蓮姐 2601 2021-04-02 16:29:53

  在這表面平靜的寢室里,有個叫李芳的同學正暗自打著算盤。她見朗芳與王健勢同水火,便想趁機漁翁得利。這夜,她緊挨著朗芳睡下,趁眾人熟睡之際,悄悄將朗芳那條杏黃色的頭巾卷入自己被中。天剛蒙蒙亮,她便躡手躡腳地爬起來,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頭巾塞進了另一個大寢室里——她叔伯姐姐李麗的被窩中,而后若無其事地往教室去了。

  同學們陸續起床梳洗,朗芳卻急得團團轉——“誰看見我頭巾了?昨晚明明還在的!”她翻箱倒柜,聲音里帶著哭腔。眾人面面相覷,有人提議:“要不大家互相搜搜?搜完咱們好去上課。”說著便主動翻開書包、拉開柜子以示清白。眼看早自習鈴響在即,同村那個潑辣的女生一咬牙:“都別走!”當即組織幾個姐妹把全寢室的被子抖了個底朝天。

  棉被翻飛間,各色碎布頭、鉛筆屑紛紛揚揚灑落,卻唯獨不見那條杏黃色的蹤影。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定是有人捷足先登,早將贓物轉移了。可究竟是誰第一個離開的?大家七嘴八舌地回憶,卻像商量好了似的,誰都說記不清了。朗芳只能頂著刺骨的寒風,光著頭往教室跑。

  時值數九隆冬,正是老輩人說的“挜門叫狗”的天氣。凜冽的北風像刀子似的,刮得人臉生疼。朗芳這兩天為找頭巾頻繁進出,終于染了風寒。在那個年代,感冒在莊稼人眼里根本不算病,扛幾天便過去了。可這次邪門得很——她先是發起高燒,咳得胸口生疼,后來竟轉成重度肺炎。

  正值期末備考的關鍵時刻,朗芳硬撐著不肯請假。直到那天早讀課,她眼前一黑,“咚”地栽倒在地。同學們這才發現她雙頰燒得通紅,嘴唇都干裂出血了。班主任急忙派人把她送進醫院,這一昏迷就是兩天。等燒退到能下床時,病榻上的朗芳急得直揪被角——床頭日歷顯示,已經整整耽誤了一周課程。

  出院后的朗芳像著了魔似的,白天跟著進度走,晚上就著煤油燈補筆記,常常熬到東方泛白。可期末考試放榜時,她依然從常踞的榜首跌至第五名。更蹊蹺的是,原先的第五名呂月竟取代了她的位置。望著紅榜上陌生的排位,朗芳攥緊了那張薄薄的成績單,指甲在掌心掐出幾個月牙形的紅痕。

  煤油燈下,她反復翻看著錯題本,突然發現幾道錯題的解題思路似曾相識——那分明是王健最擅長的推導方式。一個可怕的猜想浮上心頭:這場莫名其妙的頭巾失蹤案,會不會是......她猛地合上本子,窗外的北風正卷著雪粒子,打得玻璃“沙沙”作響。

  王健望著期中考試的紅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本以為這次能穩坐頭名“狀元”,沒成想還是屈居第三。她盯著朗芳那個刺眼的名字,暗自慶幸:“幸虧她上回病了一場,否則我怕是連第四都保不住...”想到這里,她竟生出幾分惡毒的期盼:要是朗芳就此一蹶不振該多好,這樣自己至少能在女生里獨占鰲頭。

  凜冽的北風裹著雪粒子拍打窗欞時,朗芳正伏在炕桌上奮筆疾書。整個寒假,她像著了魔似的補功課,油燈常常亮到雞鳴時分。開學期中考試,她果然重奪榜首,將王健狠狠壓在第四名的位置。眼下考取縣重點高中已是板上釘釘,連班主任拍著她肩膀說:“你這孩子,是塊讀書的料!”

  朗芳越發廢寢忘食。天不亮就躡手躡腳溜出宿舍,中午扒拉完飯就往教室跑,連午休時間都用來演算習題。她最寶貝那支包尖鋼筆——那是父親用半筐雞蛋換來的“英雄”牌,平時根本舍不得用。

  這天輪到值日打飯,她匆忙間忘了背書包。吃到一半突然驚覺,頓時食不知味,胡亂扒完飯就往教室沖。推門瞬間心涼了半截——文具盒大敞四開,那支鋼筆不翼而飛!教室里只有兩個人:男生里的尖子生呂月,還有那個吊車尾的王永。

  “王永!”朗芳像顆炮彈似的沖到后排,聲音尖得能把玻璃震碎,“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鋼筆!”

  王永被這劈頭蓋臉的質問砸懵了,漲紅著臉跳起來:“你血口噴人!誰動你破筆了!”

  “除了你還能有誰?”朗芳氣得渾身發抖,“成天游手好閑,不是偷吃零嘴就是搞惡作劇!”她指著對方桌上攤開的漫畫書,“正經人誰像你這樣不務正業?”

  王永一把將漫畫摔在地上:“老子是成績差,但從不干雞鳴狗盜的事!你問問呂月,我進來動沒動過你座位!”

  呂月扶了扶眼鏡欲言又止,窗外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同學。王永突然冷笑一聲,從褲兜掏出一把削鉛筆的小刀“啪”地拍在桌上:“要搜身是吧?來啊!”刀刃在陽光下閃著寒光,朗芳下意識退了半步。

  此刻她才注意到,王永雖然成績墊底,但那雙粗糙的手上滿是凍瘡——那是每天清早幫食堂劈柴留下的。而自己那支寶貝鋼筆,此刻正靜靜躺在呂月的習題集下面,露出小半截金色的筆夾。

  王永被這句誅心之言徹底激怒,他猛地抄起身邊的榆木凳子,掄圓了朝朗芳頭上砸去。“你媽的!”他額角青筋暴起,聲音嘶啞得變了調,“學習好就了不起了?爺們成績差就該被你當賊看?”

  榆木凳子帶著風聲呼嘯而來,朗芳嚇得呆立當場。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剛進教室的三男兩女同學見狀,兩個女生尖叫著撲過來,用身子擋在朗芳前面。凳子腿擦著其中一個女生的肩膀劃過,“砰”地砸在課桌上,頓時木屑四濺。

  呂月見狀臉色煞白,趁著混亂悄悄退到后門。他摸了摸褲袋里那支溫熱的鋼筆——方才趁亂塞進去的,此刻筆帽上的金屬扣正硌得他大腿生疼。

  “王永!你他媽瘋了嗎?”一個男生沖上前攥住王永的手腕。

  王永紅著眼睛掙扎:“她仗著學習好就欺負人!”他指著自己洗得發白的衣領,“我王永再窮,也不干偷雞摸狗的事!”

  此時的朗芳額角鮮血直流,順著臉頰滴在藍布衫上,洇開一朵朵暗紅的花。女生們手忙腳亂地撕下作業本紙按壓傷口,雪白的紙張瞬間被染得猩紅。

  “送醫院!快!”那個平日從不和女生說話的男生突然吼道。他扯下自己的本紙,“先用這個摁住!”

  春末夏初的陽光白得刺眼,將校門口的黃土地曬得發燙。五個姑娘慌慌張張地架著朗芳往外跑——她們清一色穿著家織布的單衫,下身卻還套著臃腫的棉褲。這些十六七歲的少女們,纖細的腰肢被寬大的褲腰束得盈盈一握,厚重的棉褲卻將臀部襯得格外飽滿。此刻她們跑動的姿勢活像一串搖擺的葫蘆:腰肢輕扭如細柳扶風,臀部卻隨著奔跑的節奏左右擺動,在陽光下劃出一個個飽滿的弧線。

  朗芳迷迷糊糊間,看見血滴在自己洗得發白的千層底布鞋上。她突然想起這支鋼筆的來歷——那是父親蹲在集市上,用準備給娘抓藥的雞蛋換來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耳邊只剩下姐妹們雜亂的腳步聲,和那個總愛笑話她“書呆子“的男生在后頭喊:“往左拐!衛生所就在糧站后頭!”

  校門口的老槐樹正在舒展枝葉,嫩綠的新葉和枯黃的舊葉。

  誰也沒注意到,呂月悄悄溜回寢室,將那支包尖鋼筆塞到了他小柜子里然后鎖起來。

  朗芳捂著鮮血淋漓的傷口,淚水混著血水滾落,卻仍不住地抽噎:“那支筆...我連用都舍不得用...就放在文具盒里看著...現在就這么沒了...”她聲音顫抖得不成調,像只受傷的小獸在嗚咽。

  兩個攙扶她的同學對視一眼,竟“噗嗤”笑出聲來。圓臉的張紅扯著嗓門道:“腦袋都開瓢了還惦記鋼筆呢!你這叫舍命不舍財啊!”

  瘦高的李霞也跟著幫腔,手指戳著朗芳的太陽穴:“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就當是用壞了唄!”

  正午的陽光毒辣辣地曬著,三個姑娘的影子歪歪斜斜投在黃土路上。朗芳的棉褲腿不知何時沾滿了泥點子,每走一步都發出“沙沙”的摩擦聲。她突然掙脫攙扶,蹲在路邊的白楊樹下嚎啕大哭,驚起一群麻雀。

  “你們懂什么!”她抓起一把黃土狠狠砸向地面,塵土飛揚間露出通紅的掌心,“那是我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剩肩膀劇烈地聳動。

  飄著雪花的清晨——父親蹲在供銷社門口,把裝著雞蛋的竹籃往柜臺里推了又推。售貨員不耐煩地敲著玻璃柜:“老朗頭,就這二十個雞蛋還想換'英雄'筆?至少得再加半筐!”父親哈著白氣搓手,從棉襖內袋又摸出五個雞蛋...

  “行了行了!”張紅粗魯地拽起她,“再磨蹭傷口該化膿了!”三個人的影子又歪歪扭扭地向前移動。遠處衛生所的灰瓦房頂上,一只野貓正懶洋洋地舔著爪子,對這場鬧劇漠不關心。

  朗芳摸到額角凝結的血痂,忽然想起鋼筆尖上那點鎏金——也是這般暗紅里泛著金。她終于明白,有些東西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就像此刻落在身后的血跡,很快就會被黃土吸收得無影無蹤。

  朗芳止住哭聲,眼神空洞地望著衛生所斑駁的墻壁,聲音輕得像片落葉:“說起用壞的筆...更叫人憋悶。前一支新筆還沒沾過墨水,別在衣兜上顯擺,一上炕就被炕沿硌成了兩截...”她下意識摸了摸口袋里那支拼接的鋼筆,金屬底座冰涼刺骨,“現在用的這支,筆身是另配的,丑得我都不好意思拿出來。”

  她咽下了后半句話——那支嶄新的“英雄”鋼筆,平日里就靜靜躺在文具盒里,既撐面子又解心寬,像道護身符似的。如今這道符咒破了,又得從牙縫里省出買筆的錢。

  包扎完畢,三人匆匆趕回教室。推門瞬間,幾十道探究的目光齊刷刷射來,活像無數根銀針扎在臉上。朗芳低著頭快步走向座位,余光瞥見王永的座位空空如也——這個莽夫嚇得一下午沒敢露面,怕是正躲在某個角落,戰戰兢兢等著“老師有請”。

  此刻的呂月正襟危坐,指甲在課本上摳出個月牙形的凹痕。他早把鋼筆又藏在了教室外墻的縫隙里,踩著垃圾堆溜回來時,連個鬼影子都沒碰上。可心里那根弦卻越繃越緊——王永那個蠢貨要是一時沖動全抖出來...

  沒人知道呂月和王健的血緣關系。他是王健姨媽送養出去的孩子,兩家雖住鄰村,卻心照不宣地裝作陌路。兩個優等生從小較著暗勁,如今半路殺出個朗芳,倒讓他們成了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昨天看見那支锃亮的鋼筆時,他鬼使神差伸了手,本想小懲大戒,誰曾想...

  下午的課堂安靜得詭異。朗芳強忍著頭頂陣陣抽痛,眼前的代數公式漸漸模糊成一片黑蟻。校醫說的“神經性頭痛”像把鈍刀子,日復一日磋磨著她的專注力。偶爾抬頭,總能撞見呂月若有所思的目光,那眼神讓她想起夜貓子盯著田鼠時的模樣。

  中考放榜那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鏡——常年前五的朗芳竟名落孫山,而向來不顯山露水的呂月卻獨占鰲頭。校門口的光榮榜前,王健死死攥著錄取通知書,突然發現呂月朝自己眨了眨眼。這個隱秘的暗號讓她渾身發冷,仿佛看見一條毒蛇吐著信子游過麥田。

  秋風卷著落葉掠過空蕩蕩的教室,那支被遺忘在墻縫里的鋼筆早已銹跡斑斑。偶爾有野貓從墻頭躍過,驚動縫隙里結網的蜘蛛,蛛絲上墜著的露珠顫了顫,終究沒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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