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呂文倩歪著小腦袋,努力回憶著書中讀到的零碎知識,“書里說…天下武功第一的人!”
“天下第一?!”呂天霸腳步驟停!如同被雷劈中!心跳如擂鼓,咚咚咚撞擊著胸膛!目光灼灼如火焰般射向男人那寬厚如山巒的背影!忽然咧嘴傻笑,杵在原地癡了半晌…天下第一?這認知的巨大沖擊讓他大腦一片空白,隨即涌起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驕傲、不服與渴望的復雜情緒!
行至林畔溪澗。溪水潺潺,鳥鳴啾啾,卻無法化解彌漫在父子間的沉重隔閡。
“喂!”呂天霸猛地吼聲,如同炸雷,驚飛了溪邊飲水的宿鳥!“能教我武功么?”他梗著脖子,聲音粗啞,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莽撞和渴望,眼神卻死死盯著男人的背影。
男人置若罔聞,步履未停,仿佛沒聽見。
“喂!待我學成,護住呂文倩呂天明,再不叫人欺辱半分!”呂天霸緊追兩步,聲音拔得更高,帶著賭咒發誓般的狠勁!這是他心底最深的渴望,也是支撐他活下來的執念!
“叫爹!”男人猛地停步,豁然轉身!虎目如電回瞪!那目光帶著積壓了五年的沉痛、期盼與不容置疑的威嚴!兩個字,如同兩記重錘,狠狠砸在呂天霸心頭!
呂天霸喉頭一哽。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
他知這是親爹,可那五年間的屈辱、饑寒、白眼、恥笑、如同跗骨之蛆的“野種”罵名…怨氣如山壓心!為何當年拋骨肉于污濁?為何讓他們在泥濘中掙扎求生?這五載塵霜,早已刻進每寸骨髓,融入血液!這年紀,縱逢亂世,也該有片薄瓦,抵擋風雨侵襲啊……這如山般的虧欠與怨懟,豈是一聲“爹”能化解?
男人見他默然,眸底那絲希冀的微芒驟然黯淡,如同風中殘燭熄滅。終是轉身前行…沉重的腳步踏在溪邊的碎石上,發出單調的聲響。他比誰都清楚,讓失怙稚子立時相認,太難。自己不配為父…至少此刻。那份虧欠,需要用時間和行動去彌補,而非言語。
暮色四合,四野沉寂。天地間仿佛只剩下父子四人沉重的呼吸和腳步。
“啪!啪!”
夜空陡然炸開漫天金雨!
流火飛旋,星芒迸濺,赤金、靛藍、流銀、翠綠……無數絢爛的光華如同潑墨般在墨色蒼穹上怒放!剎那芳華點燃了沉沉夜色,照亮了下方仰望的臉龐。
焰火如墨,潑灑著無聲的希冀與遲來的暖光,將小小的木屋院落映照得如同琉璃仙境。
呂天眾粗糙寬厚的指腹,帶著小心翼翼的輕柔,撫過呂文倩倩和呂天明被焰火映亮的柔軟發頂:
“今日你倆生辰,可好看?”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盼。
“嗯!”兩張被焰火映得流光溢彩的小臉用力點著,眼中倒映著璀璨星河,充滿了純粹的驚喜和快樂。呂文倩的小手甚至興奮地拍了起來。
一絲滾燙的暖流,悄然漫過呂天眾心上那片凍土。冰封了五年的情感,在孩子們的淚光與此刻的笑顏中,裂開了一道縫隙。
“爹…”呂天明試探地輕喚,聲若蚊吶。他與呂文倩,早無怨懟。昨夜滴血認親的沖擊,今日書肆掌柜的敬畏,還有這漫天的焰火……若真棄之不顧,何必苦苦尋回?這沉默如山必有難言之隱。他看向大哥,眼中帶著懇求。
唯有大哥心結…如鯁鯁在喉。
老伯走后,僅長兩歲的呂天霸,硬是用他那稚嫩的肩膀扛起了三人的天地。他待弟妹,傾盡所有,寧可自己挨餓受凍,也要護得他們周全。于呂天明和呂文倩,大哥便是擎天之柱,是黑暗里唯一的光。呂天霸雖不曾明言攔阻認父,可他緊抿的唇,抗拒的眼神,緊握的拳頭,便是答案……
呂天眾猛然抄起呂天明!鐵臂因激動而微不可察地輕顫,嘴角卻止不住咧到耳根,那笑容在焰火映照下如同冰雪融化:“說什么?再喚一聲!”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喜悅和顫抖。
呂文倩與呂天明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光。兩人齊聲清亮地喊道:
“爹爹——!”
那聲音如同天籟,穿透了夜空。
“哎!”渾厚如鐘的應和震得呂天眾胸膛嗡鳴!他將兩小死死箍進懷里,用盡全身力氣,仿佛要將這錯失的五年光陰,將所有的虧欠與愛意,都揉進這遲來的擁抱!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滑過他飽經風霜的臉頰,滴落在孩子們的頭發上。
時光仿佛碎在了這堅實溫暖的臂彎間,凝成一塊名為“相認”的琥珀。
“爹,天明求您一事?”窩在父親滾燙寬厚的懷抱里,感受著那份遲來的、令人心安的溫度,呂天明仰起小臉,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焰火的余燼在夜空中明明滅滅,映照著他認真的神情。
呂天眾低頭看著懷中幼子,那清澈眼眸中的鄭重讓他心頭發軟,不假思索地應道:“百件亦依!”聲音渾厚,帶著劫后余生的寵溺與不容置疑的承諾。
“教大哥習武可好?”呂天明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忽視的懇求。
角落里的呂天霸,原本望著夜空絢爛余燼出神的灼灼目光,倏地釘向呂天眾!那眼神,如同即將渴死的旅人看到了綠洲!里面燃燒的渴望幾乎要化為實質的火焰!
呂天眾眉峰驟然擰成鐵索,如同堅硬的磐石。他掃了一眼呂天霸那毫不掩飾的急切,低沉的聲音帶著山岳般的壓力:“那小子不認爹,何時認了,何時再教。”這句話如同冰冷的閘門,瞬間斬斷了呂天霸眼中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
呂天霸眼底那灼燙的光焰,倏然熄滅!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他猛地扭過頭,不再看父親,只是死死盯著地面一塊被焰火映得發紅的碎石,拳頭在身側緊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屈辱、憤怒、不甘……種種情緒在他胸膛里翻江倒海。
“爹爹方才還說百件都應!”呂天明急掙懷抱,小臉上滿是焦急和不解,“天明別無所求!只盼大哥習得神功!”他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激動。若論懂呂天霸,呂天明自認第二,世間怕唯呂文倩可居第一……
大哥嗜武如狂,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執念。五歲就敢偷扒武館墻頭,凍出三日高燒也癡心不改。老伯不通武藝,家徒四壁,更供不起他拜師入門。得知生父竟是武林至尊,呂天霸心底曾涌滔天狂瀾!夢想著有朝一日,登頂武道絕巔!這份夢想,被殘酷的現實碾得粉碎,卻也從未真正熄滅。
呂天明深知,習得真傳,是呂天霸最深的渴望,也是他守護弟妹、洗刷屈辱的唯一途徑!縱使大哥不悅,他也要認下這爹!定要他為大哥求來真傳!死也要!
呂天霸性倔如鐵,言出必踐。要這頑石低頭喊爹方傳武?難于登天摘星!
“爹爹食言!”呂天明直視父親,眼中決絕如刀,稚音含霜帶怒,竟帶上了質問的口吻。
呂天眾怔住!濃眉下的虎目圓睜,未料素來沉靜的幼子敢如此硬嗆頂撞!一股威嚴受到挑釁的怒意剛要升騰,卻對上呂天明那雙清澈又無比執拗的眼睛,那里面沒有畏懼,只有為了大哥不顧一切的決絕。這份兄弟情誼,像一根細針,刺破了他身為盟主的威嚴外殼,觸及了心底的柔軟。
“這般頂撞老子還能喘氣的,你小子獨一份!”呂天眾聲音低沉如悶雷,帶著又好氣又好笑的復雜情緒,“換作旁人,這話便是催命符!”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呂天明倔強的臉龐,又掠過遠處呂天霸僵硬的背影,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終究是虧欠至深的骨血。虎毒…不食子。”那份沉重的愧疚感,壓過了瞬間的惱怒。
“爹爹,大丈夫一諾千金!”呂文倩見氣氛緩和,立刻機靈地搖著父親手臂,聲音軟糯卻透著堅定。
呂天眾頷首,粗糲的大掌帶著笨拙的溫柔揉了揉呂文倩的發頂:“阿倩言之有理。好,明日便傳他!”聲音斬釘截鐵,不再猶豫。
“爹爹…”呂天明眼見轉機,心頭巨石落地。他垂下頭,蹭回父親寬厚的袍袖邊,臉頰貼在粗布上,感受著那份堅實,終是露了小兒情態…依賴與撒嬌。
“還算你識相!”呂天眾腹誹,看著幼子依偎的姿態,眼中暖意更深。
呂天霸理應狂喜,卻死死壓住唇角上揚的弧度,只在袖底用盡全力攥緊了興奮微顫的拳頭。他仍在與自己的尊嚴、與那如山般沉重的怨氣角力…一聲“爹”,重若千鈞。
深夜,木屋鼾聲細密均勻。
呂天眾擁著兩小蜷臥土炕,溫暖的氣息籠罩著他們。
門檻處,呂天霸抱臂獨坐,如同守夜的孤狼。他望著漫天星斗如豆,璀璨的星河在他眼中倒映,卻映不亮他心底的掙扎。直至東方既白,晨曦微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