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沉重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呂天眾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木屋門口,肩上負(fù)著一個鼓脹的粗布行囊。他踏入屋內(nèi),燭火將他沉默的身影拉長,投在墻上,帶著無形的重量。
他沉默地將行囊卸下,“咚”的一聲悶響落在木桌上,震得燭火搖曳。解開系帶,露出里面幾件陳舊的孩童衣物,幾本邊角磨損的舊書,還有一枚用紅繩系著的、溫潤剔透的環(huán)形玉佩——趙汐的舊物。這些物件,如同時光的碎片。
他拿起玉佩,粗糙的手指在玉面上緩緩摩挲,燭光映著他低垂的眼瞼。屋內(nèi)寂靜,只有燭火的噼啪輕響。三個孩子屏息凝神,空氣凝滯。
終于,呂天眾抬起頭,目光掃過孩子們緊張的臉。聲音低沉沙啞,穿越十年風(fēng)霜:
“十年前…”他頓了頓,“因‘龍魂弓’在我手中,引來殺身之禍。”
目光變得悠遠(yuǎn)而冷硬:
“阿倩、天明落地那夜…蒙面強(qiáng)賊突襲山莊。早有預(yù)謀,武功奇高。”
“護(hù)衛(wèi)死戰(zhàn)…難擋。”他拳頭無聲握緊,指節(jié)發(fā)白,“混亂中…擄走你們娘親趙汐…”提及名字,聲音微不可察地一滯。
深吸一口氣,聲音壓得更低,字字沉重:
“…連帶擄走…襁褓中的兩個哥哥。”話音落下,呂文倩小臉煞白,呂天明瞳孔驟縮,呂天霸拳頭緊攥。
“十年。”呂天眾抬眼,眼中是風(fēng)霜磨礪的疲憊與執(zhí)著,“踏遍古元、無傭兩國!掘地三尺!…皆石沉大海!”聲音里是壓抑的徒勞。
他閉眼復(fù)睜,血絲隱現(xiàn):“后得密線…指向魔域深淵‘死魂谷’!…你們娘親,恐囚于彼處。”“魔域”二字,讓燭火微晃。
“至于…天將、天軍…”他搖頭,語帶沉痛,“…據(jù)線索…恐遭人販轉(zhuǎn)賣…流落天涯…蹤跡全無…”呂文倩淚水滑落,呂天明緊抿嘴唇。
“死魂谷…九死之地。”呂天眾聲音沉凝,“我孤身難破。臨行前…欲再看你們一眼…”他目光掃過孩子們洗得發(fā)白卻依舊破舊的衣衫,停頓片刻,聲音更低沉了幾分:“…卻聽聞吾兒流落街頭…乞食度日…已一年有余…”
“是爹…負(fù)了你們娘仨…”他最終吐出這句,聲音低沉壓抑,目光沉痛地落在桌面的玉佩上,仿佛那上面承載著千鈞重?fù)?dān)。那份沉重的自責(zé)與未能庇護(hù)的痛楚,深藏在他緊抿的唇線和低垂的眼簾之下。
“爹!”呂文倩帶著哭腔撲上去,抓住父親的手,“都過去了!娘親和哥哥們…定會平安!”
呂天明聽到父親的道歉后,在妹妹安慰父親的同時,他也向呂天眾凝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認(rèn)同妹妹的話,讓父親不要將過往沉痛的重?fù)?dān)獨(dú)自扛在肩上。
“你們娘親,趙汐。”呂天眾握了握女兒的手,“你們被擄走的哥哥:老二呂天將,老三呂天軍。”名字清晰,刻入心底。
呂天霸猛地朝呂天明使了個眼色!眼中是急切與渴望——趁此機(jī)會!
呂天明會意,立刻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爹,大哥功法已登堂奧,根基穩(wěn)固。您…能否再賜他幾式絕學(xué)?也好…也好將來多一分尋回娘親和兄長的助力!”他將求武與尋親緊緊相連。
呂天眾輕哼一聲,目光掃過呂天霸那依舊梗著脖子、不肯服軟的模樣,語氣帶著一絲冷硬:“天元罡氣、獅吼功,夠他窮盡一生打磨!貪多嚼不爛!”他頓了頓,看著呂天霸眼中瞬間黯淡下去卻又強(qiáng)撐著的不甘,聲音更沉:“覬覦其他?讓他跪著來求!親口叫一聲‘爹’!”五年倔強(qiáng),他仍在等那聲遲來的父稱。這份執(zhí)拗,既是父親的威嚴(yán),也是心底深處未被回應(yīng)的期盼。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呂天明,神色瞬間轉(zhuǎn)柔,帶著期許:“你喜書畫,心性沉靜,爹不攔你。然武道修煉,更不可懈怠半分!”他寬厚的手掌撫過呂天明單薄的肩胛胛,動作帶著憐惜與鄭重:“你根骨隨你娘親,至陰至柔。將來…那柄惹禍的根源‘龍魂弓’,或需你以契合之道方能掌持…莫負(fù)了這份天賦。”這既是期望,也是沉重的責(zé)任。
半月跋涉,風(fēng)餐露宿。沿途地貌從蔥郁山林逐漸變得荒涼粗獷,巖石裸露,山勢險峻。終于,一座雄城出現(xiàn)在視野中。
金剛國鑄武城!
城墻并非青磚,而是由巨大的、泛著金屬冷光的黑石壘砌而成,高聳入云,厚重如山!城墻上遍布著猙獰的尖刺和巨大的弩機(jī)輪廓,宛如一頭匍匐的鋼鐵巨獸。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硫磺和金屬灼燒的氣息,隱隱能聽到城內(nèi)傳來沉悶的打鐵聲和號子聲,仿佛整座城池都在為鍛造而呼吸。
四人踏入城門。街道寬闊,行人大多體格魁梧,身著皮質(zhì)或金屬護(hù)甲,神色彪悍。兩旁店鋪林立,招牌多以刀劍斧錘為形,售賣的多是兵器、礦石、護(hù)甲。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蜩F聲此起彼伏,如同城市的脈搏。
“哇!這玉鐲…”呂文倩駐足在一個不起眼的攤前,目光被一枚瑩白鐲子牢牢吸引。那鐲子剔透如凝萬年寒冰,內(nèi)里紋理似山澗流霧自然流淌,在金剛國粗獷的背景下顯得格外溫潤動人。
“三個銅板。”攤主是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壯漢,正懶洋洋地打磨著一把匕首,頭也不抬。
呂文倩解下腰間一個小巧的、繡著青竹的舊錦囊——這是老伯留下的,她一直珍藏著。倒出里面唯一一枚小小的、邊緣磨損的銀角子。
“找您七銅,小姐收好。”攤主看清銀角,瞬間堆起笑容,殷勤地用粗布擦拭了鐲子才遞上,與方才的懶散判若兩人。
轉(zhuǎn)過街角,一陣壓抑的怨聲撞入耳膜。
“昨日剛收,今日又稅?”
“還讓窮苦人活嗎?”幾個衣衫襤褸的攤販交完銅板,敢怒不敢言,臉上寫滿愁苦。
“喂!賣腌菜的!獨(dú)你未繳!”一個穿著玄鐵鑲邊皮甲、三角眼透著兇光的稅官晃著手中刻有猙獰虎頭的玄鐵令牌,趾高氣揚(yáng)地指著一個佝僂著背的菜農(nóng)。
“差爺…前日剛繳過,有票為憑啊…”菜農(nóng)佝僂僂著腰,捧著一張皺巴巴的紙片,苦苦哀求,布滿溝壑的臉上滿是愁苦,“您看看…這紅印還在呢…”
“票?廢紙一張!”稅官三角眼兇光畢露,一把奪過紙片撕得粉碎!“掏錢!否則…嘿嘿!”他掂了掂腰間懸掛的鐵尺,威脅意味十足。
菜農(nóng)撲通跪倒,枯瘦的膝蓋砸在冰冷骯臟的黃泥地上:“差爺開恩!小兒十二,識字錢尚未湊足,眼看蒙學(xué)開課…求您…寬限幾日吧!”他磕著頭,聲音嘶啞絕望。
稅官陰笑使個眼色。兩名同樣身穿皮甲、滿臉橫肉的兵卒如狼撲上,手中烏黑的鐵棍攜風(fēng)劈頭砸下
菜農(nóng)撲通跪倒,枯瘦的膝蓋砸在冰冷骯臟的黃泥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差爺開恩!小兒十二,識字錢尚未湊足,眼看蒙學(xué)開課…求您…寬限幾日吧!”他佝僂著背,布滿風(fēng)霜的臉上溝壑縱橫,此刻因絕望而更深,渾濁的老眼哀求地望著稅官,雙手捧著那張被撕碎的稅票殘片,如同捧著最后的希望。
稅官三角眼兇光畢露,嘴角扯出一個殘忍的弧度,朝身旁兩個兵卒使了個眼色。兩名同樣身穿皮甲、滿臉橫肉的兵卒如餓狼撲食,獰笑著上前!手中烏黑的鐵棍帶著沉悶的風(fēng)聲,毫不留情地劈頭砸下!
“砰!砰!”沉悶的棍棒著肉聲接連響起!如同擂在破鼓上!
菜農(nóng)蜷縮如蝦,痛苦的悶哼被死死壓在喉嚨里,身體在棍棒下劇烈抽搐,枯瘦的手臂徒勞地護(hù)著頭臉。黃泥沾污了他破舊的褲膝,混合著點(diǎn)點(diǎn)濺開的血沫。
“別打我爹!”一聲嘶啞的、帶著變聲期少年特有尖銳的怒吼炸響!一道瘦骨嶙嶙峋峋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從旁邊腌菜攤后猛撲出來!少年約莫十二三歲,面黃肌瘦,卻帶著一股不要命的狠勁!他死死抱住其中一個兵卒的熊腰!雙臂如同鐵箍,用盡全身力氣勒緊!
另一兵卒見狀,獰笑更甚,抬腳狠踹少年腰肋!
“噗!”少年應(yīng)聲翻滾出去!在泥地里滑出數(shù)尺,嗆咳著,血沫混著泥土糊滿面頰,額角撞破,鮮血蜿蜒而下。但他掙扎著,竟又頑強(qiáng)地爬起,野獸般的目光死死釘死稅官!那眼神,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幼狼,燃燒著刻骨的仇恨!
“爹!撐住!”少年嘶吼著,不顧自身傷痛,再次撲回父親身邊,試圖用自己單薄的身體護(hù)住老人。
“咳…咳咳…你……挨著沒…”菜農(nóng)掙扎著抬起頭,嘴角溢出血沫,渾濁的眼睛看著兒子臉上的血污,滿是心痛。
“停!”稅官懶懶喝止,并非憐憫,只是不想鬧出人命斷了財路。他踱步上前,奪過身邊兵卒的鐵棍,掂了掂,三角眼中閃爍著貓戲老鼠般的殘忍:“嗬!小崽崽子敢瞪官差?活膩歪了!”他掄起鐵棍,獰笑著逼近,棍影挾著惡風(fēng),直劈少年天靈蓋!這一棍下去,頭顱必定開花!
“送你們父子黃泉聚!”稅官的聲音如同地獄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