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便認出了石桌旁的弟弟,臉上瞬間綻放出毫不掩飾的、如同陽光沖破烏云般的燦爛笑容,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帶著親昵的力道,“砰砰”拍在呂天明略顯單薄的肩膀上:“哈哈哈!臭小子!終于舍得滾回來了!可想死大哥了!”笑聲震得院中樹葉簌簌作響。
“大哥!”呂天明的笑容也瞬間點亮了臉龐,那份屬于兄弟間的、毫無保留的喜悅瞬間驅散了所有沉穩,他用力回抱了一下大哥結實的臂膀。四年分離,大哥的身形更加魁梧,氣勢更加迫人,但那份熟悉的、帶著點莽撞的親近感絲毫未變。
“走!大哥帶你喝酒去!咱哥倆好好喝一頓,邊喝邊聊你這幾年都跑哪兒野去了!”呂天霸攬住弟弟的肩膀,興致勃勃地就要往外走。
“天明,過來陪爹把這盤棋下完!”呂天眾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眼神卻瞟向呂天霸,顯然對這小子一回來就想“拐走”弟弟的行為表示不滿。
呂天明夾在興奮的大哥和“吃醋”的父親之間,頓時哭笑不得,左右為難。這份熟悉的“爭寵”場景,讓他心頭涌起一股久違的、帶著酸澀的暖意。
“對了!”呂天明忽然想起什么,目光掃過空蕩的院落,疑惑地問道,“阿倩呢?她還沒回來嗎?”他本以為妹妹只是暫時外出,可看父親和大哥的反應…
提到呂文倩,呂天霸臉上那燦爛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瞬間蒙上了一層陰霾,眼神也變得復雜起來。呂天眾臉上的輕松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擔憂。
“你小子還敢提阿倩!”呂天霸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的怒氣,矛頭卻直指弟弟,“還不是因為你!當年我們三個好好的在家,你小子非要逞英雄,一個人跑出去找娘!你前腳剛走,第二天阿倩就跟著一個什么‘回春圣手’的老頭子走了!說什么學醫救人,順便也能打聽娘的下落!我怎么攔都攔不住!她一個女孩子家,手無縛雞之力,跟著個老頭子滿世界跑,這都四年了!音訊全無!你說!她要是…要是…”后面的話,他哽在喉嚨里,說不下去,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焦慮與后怕。
呂天明的臉色也瞬間白了。他沒想到自己當年的離開,竟間接導致了妹妹的遠行。巨大的愧疚和擔憂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心臟。“阿倩她…現在到底怎么樣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哼!”呂天霸重重哼了一聲,雙手叉腰,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開始“控訴”起來,“我這四年在外面風餐露宿,拼了命地找你們!你們兩個倒好,一個比一個沒良心!心里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哥?!”他越說越“氣”,聲音越來越大,“我時時刻刻都在想你們!走過每一個陌生的街角,踏進每一座可能的城市,甚至在山野里穿行時,我都會忍不住幻想——下一個路口、下一片林子后面,會不會就站著你們其中一個,或者你們都在那等著我!結果呢?四年!整整四年都是空歡喜!天明你說!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想過我這個大哥?!有沒有?!”他猛地轉過身去,背對著弟弟和父親,肩膀微微起伏,仿佛在生悶氣,卻又忍不住偷偷側過臉,用眼角余光飛快地瞟向弟弟,那神情,竟帶著幾分少年般的委屈和…撒嬌?
看著大哥這副“外強中干”的模樣,呂天明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酸楚。他能想象大哥這四年為了尋找他們,必定吃了無數苦頭,經歷了無數兇險。那份深藏的兄弟情誼和孤獨感,此刻化作了這別扭的“質問”。他不再猶豫,立刻從儲物玉盒中珍而重之地取出幾卷畫軸,雙手遞到大哥面前。
“大哥,”呂天明的語氣無比真誠,帶著撫慰,“天明離家這些年,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大哥。你看,這是離別那年,思念大哥時畫的,那時大哥十四歲,英姿勃發。這是想象大哥十五歲的樣子,眉宇間多了份堅毅…這是十六歲…這是前不久,憑著記憶和想象畫的大哥十八歲,應該…差不多是這個樣子了。”他指著畫卷上那個或英武、或冷峻、或沉思的青年形象。
呂天霸一把接過畫軸,迫不及待地一張張展開,目光貪婪地掃過畫中那個熟悉又因歲月而有些陌生的自己。當看到最后那張“十八歲”畫像時,他濃眉一擰,低頭看了看自己壯碩如山的胸膛和巖石般塊壘分明的臂膀,又指了指畫中那個雖然挺拔但略顯“單薄”的青年,不滿地嚷嚷起來:“這畫的是誰?我哪有這么瘦弱!你看我現在,這么高大威猛!這么氣宇軒昂!這么…這么…”他卡殼了,一時找不到更貼切的詞,憋了半天才道,“…反正畫得一點都不像!重畫!現在就重畫!”
“好,好,天明這就給大哥重新畫一幅威武雄壯的!”看到大哥被畫像轉移了注意力,不再“生氣”,呂天明心中暗笑,立刻應承下來,取出畫筆和新的畫紙。
“咳咳…”石桌旁的呂天眾用力咳嗽了兩聲,手指在棋盤上敲了敲,眼神“不經意”地飄向呂天明,又飄向呂天霸手中的那疊畫像,意思再明顯不過。
呂天明何等聰慧,立刻心領神會,強忍著笑意,連忙又從玉盒中取出一卷早已準備好的畫像,恭敬地雙手奉給父親:“爹,您看,天明也是時時想著您的。”
呂天眾接過畫像,展開。畫中的自己端坐如山,目光深邃,雖鬢染微霜,卻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宗師氣度,畫工精湛,神韻十足。他仔細端詳著,嘴角微微上揚,顯然頗為滿意。然而,當他目光掃過呂天霸手中那厚厚一疊畫像,再看看自己手中孤零零的一卷時,眉頭又皺了起來,眼神帶著審視看向呂天明,故意板著臉:“臭小子!你畫你大哥就畫了五張!畫你老子就只畫一張?這像話嗎?”
“額…”呂天明腦子飛速轉動,靈光一閃,一臉“誠懇”地解釋,“爹,您看,大哥這長相,不正是隨了您嗎?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每次畫大哥的時候,畫著畫著,腦子里想的可都是爹您啊!筆下的線條,自然而然就帶上了爹的神韻!這畫雖說是大哥,可里面七分都是爹的影子!您說是不是,大哥?”他趕緊向大哥使眼色。
呂天霸正美滋滋地等著新畫像,聞言愣了一下,看看父親那張和自己極其相似、只是更顯滄桑威嚴的臉,下意識地點點頭:“嗯…是有點像…”
呂天眾被兒子這番“歪理”說得一愣,看著兒子那無比“真誠”的眼神,又看看旁邊傻乎乎點頭的呂天霸,最終只是哼了一聲,沒再追究,但眼底的笑意卻藏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畫像收好,如同收起一件珍寶。
“那阿倩呢?”呂天霸和呂天眾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目光灼灼地盯著呂天明。
呂天明早有準備,微微一笑,變戲法似的從玉盒里捧出厚厚一疊畫軸,足有十幾張!“大哥,爹,這是阿倩的。從她十歲離家時的模樣,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呂天明都憑著記憶和想象畫下來了。”
父子倆立刻如獲至寶,一人分了一半,迫不及待地展開觀賞。畫中的阿倩,或天真爛漫,或溫婉沉靜,或專注搗藥,一顰一笑,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從畫中走出來。呂天眾看著畫中女兒漸漸長開的絕色容顏,眼中滿是慈愛與驕傲。
呂天霸則捧著一張他認為最接近現在阿倩模樣的畫像,看得目不轉睛,那專注的神情,仿佛要將畫中人的每一根發絲都刻進心里,嘴角不自覺地勾起溫柔的弧度,眼中又隱隱流露出一絲擔憂和思念。此時此刻,他眼中僅存的最后一絲源自江湖的戾氣也徹底被對妹妹的柔情所取代,神態中竟帶著從未有過的安靜。
“今天老子高興!親自下廚!”呂天眾將畫像仔細收好,大手一揮,豪氣干云,轉身便鉆進簡陋的廚房,鍋碗瓢盆的叮當聲很快響了起來。那份屬于父親的、笨拙卻溫暖的煙火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小院。
呂天霸依舊捧著阿倩的畫像,看得入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嘴里還無意識地喃喃著:“哼!等你回來,看我怎么‘教訓’你!害我天天想著你,你倒好,連封信都不捎回來!你心里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哥?”他越說越“委屈”,賭氣般把畫像往石桌上一放,扭過頭去,可沒過幾秒,又忍不住偷偷轉回來,飛快地瞟一眼畫像,那模樣,活脫脫一個跟心上人鬧別扭的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