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狂妄的笑聲傳來,屋內(nèi)老者正收拾著行李,聞見這笑聲不及收拾行李,將包袱往柜中一藏,倚在桌上,假意飲茶。
“當”地一聲,門被踢開,走進三人。為首的雙眼如鼠,嘴邊八字小胡,黝黑膚色,身后二人,眼神對前那人竟不住有諂媚之意,一看便知是他的跟班。為首那人蔑道:“呦!老頭兒,還有心思喝茶。”那老者道:“呸!你這小雜種,虧得你也姓孫,全無半點你爹英豪之氣。”
那為首碎的道:“別提他那老不死的,臨死也不留下半點錢財!我不跟著皇軍,誰能給我金銀財寶。”老人道:“你父行醫(yī)治病求人,不為圖名求利,青泥洼中無人不贊;又日本人多次軟硬兼施要你父為日本人醫(yī)病,你父寧折臂也不肯去,怎么卻偏偏生出你這等不肖之徒。”為首那人道:“你這老頭兒,若不是看你是我親叔份上,沒讓你在皇軍處受太多苦。今番又說教起我來,怎么?牢里的滋味還未嘗夠?”
老人氣得臉青一陣,紅一陣,鼻孔往外喘著粗氣。為首那人道:“看你年老,不與你一般見識,再有下次,乖乖聽話。”說完,又是蔑笑,帶著身后二人,出門揚長而去。
那老人氣得滿臉通紅,大口喘著粗氣,心痛如絞。
沒一會兒,又響起一陣咚咚敲門聲。那老者在屋內(nèi)破口大罵道:“小雜種,又來干什么,若要你親叔性命,拿去便是。”門那一邊輕聲道:“孫大叔,我是小刀啊。”那老者一怔,起身開門一看,不是小刀是誰。
那老者便是密林外的孫郎中。孫郎中嘆道:“家門不幸啊!出了這等禽獸不如的東西。”說的正是剛來的親侄兒孫二狗。孫二狗已做了日本人走狗,真似瘋狗一般,到處瘋咬。大連城內(nèi)一等漢奸中便有孫二狗一個。
小刀進屋說起冬日里曾到這見屋內(nèi)一片狼藉,又不見孫郎中本人。孫郎中長嘆一聲,說起原由。原來那日孫郎中被侄兒孫二狗抓去日本軍部給日本傷員治傷,孫郎中不從,大罵孫二狗認賊作父,畜生不如。一陣廝打,孫二狗才把孫郎中抓去。
到了日本軍部,孫郎中抵死不給治傷,自然免不了一陣毒打。孫二狗雖甘做走狗,但心中還僅存一絲良知,見親叔被辱,也極是不忍。暗自買通牢中獄警,大連監(jiān)獄中,獄警都是大連周近之人,也都給著孫二狗的面子。待風(fēng)聲一過,孫二狗暗自使力,便放了孫郎中。
孫郎中雖知侄兒暗中庇護,卻不滿他跟了日本人,仍是不時大罵,口中畜生,豬狗也都用在他的身上。
孫郎中邊說邊氣,不免淚流滿面,泣道:“這畜生日后必遭報應(yīng),可惜孫家難有后啊!”孫郎中終生未娶,并無子嗣,只有兄長這一脈相傳。
孫郎中瞧出小刀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問其原由。小刀便將幺叔去世消息告訴孫郎中,孫郎中一驚。
十幾年前,孫郎中曾到夏家灣上山采藥,不防被毒蛇咬中。正巧幺叔進山打獵,看見地上躺著一人,趕忙救起送至茅屋。待孫郎中轉(zhuǎn)醒見自己在茅屋之中,已至被當?shù)孬C戶救下。幺叔常進山打獵,免不了毒蟲毒蛇叮咬,慢慢知道山上哪種草藥能夠治療。沒多久二人便熟悉起來。
自那時起孫郎中在幺叔處見到小刀。幺叔、孫郎中一見如故,孫郎中曾多次邀幺叔到青泥洼府上登門,幺叔推卻再三。孫郎中也就不在強求。孫郎中見小刀聰穎,也就順手交了他些治傷之法。尚時小刀年幼,對其難解二三。
孫郎中傷好回到青泥洼,也時常到夏家灣同幺叔飲酒。孫郎中每次來時都會指點小刀醫(yī)術(shù)。時間一久,雖不及尋常大夫,也能治些小傷。至于寶城那次,小刀沒了辦法,大著膽子做的。
孫郎中沒能在幺叔死前見最后一眼,深已為憾,不覺眼淚滴下。孫郎中哭道:“老哥啊!沒想死前老弟不能在你身前啊。”小刀見孫郎中大哭,自己也不免又感傷一陣。又聽小刀已將幺叔后事料理完,心中稍安。
孫郎中到又道:“我沒臉在這住下,想北去奉天,攜你同行如何?”小刀道:“幺叔要我找到有龍形玉佩的人,,,”小刀將龍形玉佩一事告訴孫郎中。孫郎中低頭沉思一會兒,道:“我本該攜你到青泥洼,一同尋那有龍形玉佩的人。只可惜我有這等不肖的侄子,已沒臉再回青泥洼。”小刀道:“孫大叔,我一人前去即可。”孫郎中還想再說什么,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小刀見孫郎中轉(zhuǎn)身拿出包袱,知他今日便離開青泥洼,心中失落一陣。除幺叔外,就是孫郎中待他最好,孫郎中再走,在這土地真是沒有親人。孫郎中拿出五塊大洋,交給小刀,道:“這錢你拿著,在外沒錢寸步難行。”小刀接過,眼淚不覺流出。小刀給孫郎中收拾幾件衣服,二人出門。
臨行前,孫郎中問了幺叔埋在哪,小刀道:“幺叔讓我把骨灰灑在夏家灣的大海。”孫郎中聽完,大笑道:“好,好,這老鬼生性無拘無束,最厭規(guī)矩禮節(jié),臨了倒隨大海去了,可趁了性子。”孫郎中又道:“小刀,找到有玉佩那人,有需要到奉天找我,到了奉天我會開間醫(yī)館。”小刀點頭。孫郎中作別而去。
小刀此時又經(jīng)分別,心想:不知我這一生要有多少分離,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孫郎中行至夏家灣,在當日被幺叔救起處大哭一陣,又至海邊朝大海拜了三拜,向北往奉天去了。
此時小刀已到青泥洼,卻又不知向何處打聽玉佩下落。小刀腦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饑餓。天黑時,就胡亂找個路口拐角睡了一夜。次日清晨,腹中突感饑餓,這才想起吃些東西。
小刀起身轉(zhuǎn)過路口,沒走幾步看見有一包子鋪,小刀上前要了三個包子大吃起來。小刀從未吃過如此美味包子,吃完三個,又要三個。包子鋪老板是一老頭兒,見他年紀不大,飯量不小,穿著又是破舊,不免愛憐起來。
突然,進來三個大漢,都穿著松垮的日本軍服,一看便知是漢奸。那老頭兒顫顫巍巍給上了一屜包子,那三人大吃起來。那三人有說有笑,說著哪家的姑娘長的俊俏。
三人吃完轉(zhuǎn)身要走,那老頭兒趕上前去,道:“三位軍爺,小老兒小本生意。三位軍爺在著吃了一個月包子也沒給錢,,,”其中一個大笑,道:“要錢?給你,你敢要么?”老頭兒道:“這,這,”那人不等說完,一巴掌扇向老頭兒,又是一陣拳打腳踢,另外二人開始砸向包子鋪,蒸籠里包子撒了一地。那老頭兒求道:“別砸啦!別砸啦!”
小刀背對幾人,還不知已廝打起來,在一旁還未吃完,見二人砸鋪子,趕忙躲開。到外見一人正向倒在地的老頭兒拳腳相向。小刀最是看不過有人欺負老者,在青泥洼時就有人曾上門找過幺叔二人麻煩,都被幺叔打了回去。今日見老頭兒被欺,胸中怒火中燒,大喝住手。
那三人回頭一看,是一衣衫襤褸的毛頭小子,也沒把他放在心上,另外二人回身仍打向那老頭兒。小刀奮起幾步,跑上前去,“當,當,當”一拳兩腳,把那三人掀過一旁。
此時周圍人越聚越多,卻都不敢插手,眾人知那三人都是孫二狗手下:二愣子,三禿子,傻瘸子。三人平時混在一起,借著孫二狗的勢,到處惹是生非,旁人敢怒不敢言。
這三人回過神來,一瞧正是那毛頭小子。這三人自從跟了孫二狗,還從未受過如此大辱,起身便向小刀奔去。二愣子,三禿子一個奔上半身,一個奔下半身踢去。小刀后退幾步躲開二人。
傻瘸子操起手旁馬凳往小刀頭上掄去,小刀一低頭,照著傻瘸子腰眼,一拳還了回去。一下就打得起不來身。那二人一看傻瘸子摔倒在地,便左右圍起小刀。二人齊上,想制住小刀。小刀前后騰挪,二愣子,三禿子抓他不住。
小刀轉(zhuǎn)了兩圈,絆倒二人,拿起傻瘸子拿過馬凳,便往二愣子頭上砸去。小刀力大,把馬凳砸得兩半,二愣子一陣眩暈,頭上血刺得留了下來。剩三瘸子一人自是不敢上前。顫道:“小子,有種,,,有種等著。”三瘸子見小刀還欲上前再打,急忙一收扶起二愣子,一手拉起傻瘸子,擠過人群往南跑了。
小刀扶起那老頭兒,伸手拉過另一馬凳,扶他坐下。圍觀眾人直到見不到那三人身影在叫起好來。
那老頭兒嘆道:“這下可惹了大禍啦!”這話被小刀聽見,忙問原由。原來那三人平日跟著孫二狗作威作福慣了,做盡喪盡天良之事。一日三禿子看中城東郭家女兒,多次上門提親。郭家老漢抵死不從。最后,三禿子急了,連著二愣子,傻瘸子殺了郭家全家,一把大火連尸首、房子化為灰燼。這事一傳,青泥洼城內(nèi)更是聞聲色變。今日這三人當街受了大辱,其肯善罷甘休,日后再番找來,禍事定會不小。
小刀聽完,呆了半晌,自打記事起,從未惹過如此禍事,登時沒了主意。人堆里就有人道:“看這小子衣衫破落不堪,想是無家可歸之人。”那時日本人已連同旅順、甘井子等在內(nèi)強占了去,日本人在大連各處燒殺搶掠,有千萬流離失所的人同小刀一樣。那人又道:“趕快和這老馮頭收拾收拾逃吧!路上相互也有照應(yīng)。”那老馮頭兒也覺與其在這兒等著那些人來,不如先逃命去。
就算小刀今日不見這事,也不防以后哪日三人會生起事端。那老馮頭在這做了二十幾年包子,上至顯貴富賈,下至販夫走卒,皆愛這道美食。日本人占了大連后,生意日漸蕭條,經(jīng)常有日本兵或是走狗漢奸到這吃白食,二愣子就是其中一伙。
此時也別無他法,只能離開而去。老馮頭不忍一個從未謀面而出手相救的少年就此遭受大禍,圍觀人走后,便對小刀道:“小伙子,你是個熱心腸,不想惹了這等事。你要別無他路,就跟我老頭子走到別處。老頭子別的能耐沒有,做包子敢說青泥洼還沒人能做的過我,到哪也能混口飯吃,我再把著手藝傳給你,咋樣?”
小刀略有躊躇,心想:剛到青泥洼,還沒找到有玉佩那人,就闖下這等大禍。如果真走,可能再也找不到那人;但不走,孫二狗帶人找麻煩自己又獨木難支。老馮頭也看出小刀為難,知他或許還有其他事,又道:“這樣,小伙子,你若不想逃走就先幫我老頭兒收拾東西。”小刀,老馮頭二人收拾起來。
收拾完老馮頭剛走兩步,突然停下腳步,手往大腿一拍,大聲道:“對啊!怎把這貴人忘了。”老馮頭對小刀道:“我有一不離開青泥洼也能避禍的辦法。”小刀大喜,道:“什么辦法?”老馮頭道:“先別細說,咱們先躲起來,晚上再走。”小刀滿腹狐疑。
下午時分,二愣子那三人又來包子鋪,身后又跟著兩個八尺大漢。二愣子等人找了一圈,見包子鋪內(nèi)早已沒了人,能砸的全部砸爛,又咒罵一陣,把祖宗十八代罵了一通,一把大火把老馮頭二十多年賴以生存的包子鋪付之如炬,這才算出了口氣。
遠處角落,老馮頭看著大火,心中冰涼,唏噓一陣。亂世中,又有多少類似事情上演。小刀卻看見不遠處有一不知何時來的少女,慘然看著燃燒的包子鋪,仿佛落下淚來。
時間像靜止一般,老馮頭和小刀等著夜幕降臨,好像過了一天一夜。天完全黑了下來,老馮頭帶著小刀三轉(zhuǎn)兩轉(zhuǎn)來到一偏門,“咚,咚,咚”敲了三下門。不一會兒,從里面出來一人,那人短發(fā)細眼,小刀初見那人,便覺那人能干利落。
那人一見老馮頭便道:“馮大叔怎么這么晚來了?”老馮頭都將今日之事大致說了一遍,小刀心想:二人原來之前相識。那人憤憤道:“這幫二腿子,真是借了勢”那人又瞧小刀,笑道:“好小子。”那人也沒問老馮頭來了何意,便帶著二人往里走。
小刀走進院內(nèi),見庭院光亮如洗,院內(nèi)有一蓮花池,池內(nèi)殘月倒映,稍有微香。那人引著二人沒走幾步,到一房門前。那人在外道:“老土叔,馮叔來啦。”
門被打開,走出一人借著月光,小刀見那人發(fā)已掛白,后背微彎,但雙眼有神,不覺“咦”了一聲。走出那人正是李土,小刀心下大驚,立刻低下了頭。
李土出門時便看見小刀,也認出他就是當日給他大洋的那少年。李土先道:“發(fā)生了何事?”老馮頭這才細說起來。
李土聽完,怒道:“自從孫二狗跟了日本人,連祖宗都不知姓什么了。他手下更是做盡了喪盡天良之事。”李土又道:“老馮,你與這小伙子認識?”老馮頭道:“不認識,早上他只是來我這吃包子,見我遇事不平,出手相救,若不是他,我這把老骨頭在就零散在別處。”
李土笑道:“看來你小子跟我有緣啊。”這話一出,老馮頭一愣,他不知小刀和李土之前有一面之緣。老馮頭問起這事,李土也是不答,道:“先歇息吧,來運,收拾兩間客房。”說完李土關(guān)門回去。
出來引著那二人便是來運,來運帶著二人到了客房,但客房就與李土屋子相對,先安頓好老馮頭,來運又帶著李土到隔壁客房。
一進門,小刀不知如何下腳,屋內(nèi)擺設(shè)極是簡單,毫無貴重之物,一張桌子,兩把椅子,茶壺茶杯,一張木床,小刀卻從未見過這么大的房間,只覺得到處奢華無比,當著來運面兒卻又不敢伸手去碰,更別說張口問這是什么,那是什么了。
待來運出屋,小刀一人這才小心翼翼躺在床上,甚至連翻身都不敢,生怕弄臟了木床。小刀暗自琢磨:看屋中出來那老頭眼神,似乎有話對我說,只是見馮大叔在旁才沒對我說。難道他與那雜貨鋪的老板舊識,明日要把我送到他處?
小刀掏出孫郎中給他那五塊大洋,心道:“送去也無妨,不過給他一塊大洋便是。”思及此處,心又道:“不知大哥現(xiàn)在是否回到了山上,也不知孫二叔現(xiàn)在到了何地?”小刀腦子里稀里糊涂想了很多,不覺睡著了,夢里還都是夏家灣的事,不知何時,又見到下午表情慘然的那個少女。
次日清晨,小刀醒來時還對昨晚的夢大感到奇怪。小刀起身想尋老馮頭去。剛走到門前,來運捧著一套新衣推門進來,來運笑嘻嘻道:“你叫小刀吧,馮大叔被老土叔叫到廚房去啦,這下天天能吃到馮大叔的包子啦,哈哈。給你,老土叔讓我拿來的新衣服。”說著,把新衣交給小刀,小刀聽老馮頭如此,心中有了一絲喜悅。來運又道:“走,小刀,吃過早飯見老土叔去。”小刀一怔,又隨即一想:見他又如何,我又沒有接過他的大洋。小刀想到這,換了衣服跟了他去吃早飯。
桌上飯菜極簡,僅有幾個包子,兩碗稀粥,一小碟蘿卜咸菜。包子盡管昨早吃過,但也覺今日早飯如珍饈一般,大口吃了起來。來運在一旁道:“吃這包子,馮大叔早上做的,你嘗嘗,可好吃啦!”說著給小刀夾了一個包子,小刀道:“好吃!好吃!”
李土恰在二人吃完時進來,小刀一見李土,又緊張起來。李土道:“早上面粉用完了,來運去街上買點回來。記著,碰見孫二狗的人,離得遠點。”來運笑嘻嘻道:“天天能吃到馮大叔的包子啦!”說著,歡天喜地地就走了。此時,后屋里只剩李土和小刀二人。
小刀覺得呼吸都越發(fā)困難。李土道:“你學(xué)過功夫?”小刀道:“沒,,,學(xué)過點,,,一些。”李土又道:“你從哪來?”小刀覺呼吸更加困難,道:“夏,,,夏家灣。”李土低聲道:“當年老毛子和日本人在那殺過不少人。”
李土出了后屋,小刀不自覺跟了上去。李土去了馬廄,那匹黑馬一見李土,歡呼起來,李土道:“這馬好嗎?”小刀見那馬全身毛黑如碳,鬃如硬鋼,四腿修長,馬蹄寬大。就算不識馬的人一見次馬,也知是匹難遇的良駒。小刀低聲道:“是,,,是匹好馬。”
李土走進馬廄,牽出黑風(fēng),走出側(cè)門,小刀自然跟上。二人一馬向西穿過小巷,轉(zhuǎn)過兩個路口,只見一片難得平地。東南北三面堆石壘砌,四周盛柳葳蕤,平地上嫩草青青。微風(fēng)拂面,小刀感覺一陣舒暢。
那黑風(fēng)一到此地,更加鳴叫起來,四腿不住移動。李土道:“會騎馬嗎?”小刀道:“會。”李土遞過馬韁,道:“上去試試!”小刀一怔,不覺接過馬韁。
小刀踩了馬鐙翻身上馬,黑風(fēng)似不愿陌生人騎在自己身上,沒等小刀坐好,便竄了出去。小刀勒緊馬韁,雙腿夾緊馬腹,趕緊坐好。那馬似乎更加暴躁,見不是主人,前后馬蹄不住跳躍,想把小刀掀翻在地。李土只在一旁靜靜看著。
時間一長,小刀便覺力氣不支。凡人在平穩(wěn)之地,便能使出全力;在漂浮不定處,如深處大海,或跌下懸崖,很難使出力氣。小刀此刻便是如此。黑風(fēng)見擺脫不掉小刀,索性奔向堆石處,縱身一躍,跳上石堆,竄入柳樹林中。
黑風(fēng)已通人性,此時專挑樹杈多出奔跑。盡管樹杈劃得小刀臉上,肩上生疼,但還是不敢一下卸下全力。小刀見前面有一折斷樹干,樹干搭在另一棵柳樹上。黑風(fēng)若從此穿過,馬身能過,小刀必被樹干攔下。
小刀心里叫苦:“就是欠你一塊大洋,給你就是,又拿何必用馬來害我。”再有少許遲疑,就會被樹干攔下。小刀心一橫,盡管有被馬蹄踏過危險,也得一試。小刀縱身一躍,栽下馬來。趕巧黑風(fēng)后蹄奔他小腹踢來。
此刻堪稱千鈞,小刀展開騰挪功夫,向側(cè)一滾。左手抓住樹干,便如吸上一般。左手一用力,身子被拉了過去,左右手上下攀爬,到了樹干中部停了下來,這才躲過一劫。
李土不知何時已到跟前,拉過黑風(fēng),那馬立刻溫順起來。
小刀見馬不在暴躁,也就下來。李土眼盯著小刀道:“剛才那一騰挪功夫,誰教的你。”那聲音冷峻,迫不及待想知道那是誰。小刀此時極是惱怒,雖不知他是如何知道騰挪的功夫,也不及細想,朗聲道:“幺叔教的我。”說著,從懷里拿出一塊大洋,給了李土,道:“想來你與那雜貨鋪的掌柜相謀,不過為了黃紙罷了,今日償還一塊大洋給你罷了。”說完,從懷里掏出一塊大洋遞與李土。
李土不接,又道:“那人是不是左臉有一道疤?”小刀道:“不說,我就不說。”李土見他這孩子氣也不覺笑了一聲,李土接過大洋,道:“這下能說了吧。”小刀怒氣沖沖,道:“沒有。”李土道:“那人是不是姓何。”小刀道:“他沒姓,今日償還你一塊大洋,在不兩欠,我這便去了。”欲扭身離開。
李土表情極為痛苦,黯然道:“看來不是三弟的后人。世上會騰挪的功夫又不止三弟一人。”小刀見不得老者在自己面前神傷,見李土這樣,心里憤怒全無。李土隨口道:“有空讓幺叔來著坐坐。”小刀默然,半晌低聲道:“幺叔已經(jīng)死了。”李土這才想起那日小刀偷黃紙的事。
二人忽聽一陣咯咯嬌笑,一少女道:“老土叔果然在這。”小刀側(cè)頭一看,不覺大驚,那少女雙眼明亮,長發(fā)如墨,肌膚白皙,臉透紅潤,面如桃花,正是昨日見到那少女。小刀一下子心跳的直快,臉紅了起來。
那少女正是王彥章獨女王靜淑。李土一見靜淑,心里緩和許多,道:“你這丫頭,每每早飯過后就喜歡到這處來。”靜淑道:“剛剛聽來運說馮大叔來咱們家啦,昨天我還看見他的包子鋪著了大火,還擔心馮叔會有事。”
李土牽馬,和靜淑走在前,小刀在后。到了空地,李土道:“上馬吧。”靜淑嘿嘿一笑,翻身上馬。那少女翻身上馬,黑風(fēng)嘶鳴一聲,精神抖擻,張開四蹄,馳騁與平地之上。那馬卻不似先前一般,雖箭步奔騰,但馬背平穩(wěn),很少顛簸起伏。小刀在下暗暗吃驚。心嘆道:“這馬靈性異常,果然是匹良駒。
兜了一圈回來,靜淑正要下馬,正巧一蜜蜂飛來,蟄了下黑風(fēng)淚槽,黑風(fēng)痛及,也不顧靜淑在背上,突然向前狂奔起來。靜淑從未在黑風(fēng)背上如此狂奔。靜淑力小,已夾不住馬腹,眼看就要跌下馬來。
李土年老,雖已見黑風(fēng)負痛受驚,本想拉住馬韁,伸手卻慢了一步。一旁小刀也未拉住馬韁,奔向前去,但仍不及黑風(fēng)快。
靜淑跌下馬來落地之前,小刀奮力向前一躍,轉(zhuǎn)身后背平躺在靜淑將要落地之處。靜淑正好落在小刀身上,小刀一把抱住,向側(cè)一滾,生怕馬蹄踩中二人。小刀自小打摔慣了,這一撞也沒有大礙,靜淑卻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又讓小刀一抱,臉已紅至耳根,連忙起身。小刀不知男女授受,見靜淑如此,自己臉又紅了起來。
黑風(fēng)痛勁已過,溫順起來。李土舉鞭上前,狠抽了幾下,黑風(fēng)負痛,也不躲閃,好似知錯一般。靜淑上前道:“老土叔,算啦。我也沒被摔疼,只是那少年,,,”說著聲音低了下去。李土又抽了幾鞭,這才停下。靜淑上前撫摸馬頸,溫聲道:“黑風(fēng)痛嗎?”黑風(fēng)如聽懂一般,長鳴一聲,回頭在她手臂磨蹭,神態(tài)極是親昵。
李土道:“咱們回去吧。”李土牽馬,三人就往回走。路上,靜淑總有許多話問小刀,“你從哪來?”,“你叫什么名字?”,“那也有大海吧?”,“村里無人夜晚會有鬼火嗎?”,小刀紅著臉一一回答。小刀目光偶爾碰到靜淑眼睛,趕緊低下頭去。靜淑卻沒有留意,她的笑總能引得小刀抬頭去看她。
到了王宅,李土把馬牽回馬廄,順手填了草料。靜淑道:“小刀,這宅上連一個也沒有像你我這么大的人,我們能一起玩嗎?”小刀臉更紅了,用力點點頭。李土在一旁聽如此說,笑道:“這么大人了,總想著玩。”靜淑努起嘴,道:“先生成天講孔孟老莊,唐詩宋詞,沉悶極了。”又對小刀道:“回放風(fēng)箏嗎。”小刀低頭道:“不會。”靜淑喜道:“走,我去教你,咱們放風(fēng)箏去。”拉起小刀的手跑去內(nèi)院,邊跑邊喊:“老土叔,小刀我?guī)ё呃病!?p> 靜淑跑至一見房外,那房間比李土的小了些。靜淑輕聲道:“你在這等著,我去拿風(fēng)箏。”靜淑上了臺階,推門而入,進屋便見一人坐在桌前做著女紅。靜淑道:“陳大姐,風(fēng)箏我拿走了。”那便是陳月華的房間。陳月華道:“又到哪野去?”靜淑道:“老土叔昨天剛收了一人,我同那人去。”陳月華知李土很少用人,用人也是忠厚內(nèi)斂之人,陳月華道:“早點回來,劉府好像中午來人吶。”靜淑一聽,有些失落,只是低聲應(yīng)答,說完轉(zhuǎn)身便走。
小刀、靜淑二人又回到之前平地,靜淑坐在一大石上,并沒有放風(fēng)箏的意思。小刀也坐了下來,過了許久,靜淑看著前方柳樹,道:“小刀,你知道劉府嗎?”小刀搖頭。靜淑又道:“爹爹和劉老爺許下親事,下月初五,我就和劉家少爺成婚了。”小刀一聽靜淑快要成親,心中竟突然難受起來。又聽靜淑道:“三年前,我曾見過劉少爺一面。那時年幼,他儀表堂堂,才高八斗,老人們總說他日后會光宗耀祖,將來定是個大人物。可是不知怎的,一想起我要嫁給他,心里總是有所糾結(jié)。若不嫁給他,心里同樣不能平靜。幾月前,我又見劉少爺一次。他正如我想象中的那個樣子,玉樹臨風(fēng),正是偏偏佳公子,但感覺眼睛里少了些什么。”說到這,小刀見靜淑兩行清淚留下,登時不知所措。小刀不知如何勸解,道:“那就嫁,,,不嫁,,,額,,,。”靜淑又道:“家中爹爹,還有劉老爺都以為是一金玉良緣,兩家極力要促成此事。”小刀不知少女心思,但是也能聽出靜淑心里苦悶極了,自己心里同樣難過。
靜淑忽道:“我們剛剛認識,和你說這些干什么,我們是來放風(fēng)箏的。”起身便拿起風(fēng)箏。靜淑又道:“家里除了爹爹、陳大姐、老土叔也不認識什么人,就連私塾先生爹爹都請到家里,很少讓我外出,長這么大竟連一個朋友也沒有,我們能成為朋友嗎?”小刀低聲道:“能,當然。”靜淑大喜,笑了起來。小刀見那笑容,經(jīng)陽光一照,更覺得像桃花般燦爛。小刀見她笑了,自己心中也喜悅起來,只是不敢正眼看靜淑的眼睛。
二人放起風(fēng)箏,小刀雖然不會,學(xué)起來也極是簡單。靜淑拿著線軸,小刀拿風(fēng)箏。微風(fēng)吹拂,小刀松手,風(fēng)箏借了風(fēng)勢直上天空。靜淑在前跑起來,小刀看這畫面,心道:真想這樣一直下去。隨即又想:還沒找到帶有玉佩那人,等我找到那人,見了大哥,如果再有大小姐放風(fēng)箏,,,想什么呢?大小姐怎么能去夏家灣呢。
小刀剛跑兩步,有一物從懷里掉了出來。小刀回頭一看正是龍形玉佩,趕忙低身撿起。靜淑回頭見他彎腰拿起什么,回來問道:“什么好玩的玩意?”小刀道:“玉佩,幺叔給我的。”靜淑收了風(fēng)箏,伸手道:“拿來給我看看。”小刀遞給她,靜淑接過瞧了又瞧,道:“這東西真好看,你看這根條紋,從龍頭一直延伸至龍尾。”靜淑一邊說一邊指著那條條紋。靜淑還給他,道:“這東西真好,跟我說說你的幺叔吧!”
靜淑與小刀只第一次見面,但靜淑直覺小刀是個好人,二人能夠熟悉線知起來。
二人又坐在大石上,小刀說起以前和幺叔的事。靜淑聽完,知悉小刀幼時悲慘。又聽他說會騰挪的功夫,靜淑從不知騰挪是什么,便道:“給我露一手騰挪的功夫,好不好?”小刀有點不好意思,靜淑再三要看。
靜淑看出小刀說及幺叔的事,難過不已,便要小刀顯顯,把悲念轉(zhuǎn)到別處。
小刀走進一棵柳樹,左手上伸,抓住樹干。一用力,腳已離開地面,左右手來回向上引伸。到了樹干中部,兩腳一蹬,又跳至旁邊的一棵樹干上,雙手抱住。兩腳又一蹬,跳至另一棵柳樹。小刀一口氣躍過七八棵柳樹。靜淑在下拍手叫好。
小刀紅著臉下樹,靜淑跑到小刀身前,道:“你有空教我這功夫,好不好?”小刀道:“大小姐學(xué)這功夫很難的”靜淑道:“不許叫我大小姐,叫我靜淑就好了。”小刀低頭道:“好,靜,,,靜淑。”靜淑笑了起來,也沒再說要學(xué)騰挪的事。
靜淑道:“我們回去吧!劉府的人應(yīng)該快到了。”說到這靜淑眼睛又暗淡下去。小刀聽了也有些低落。
二人走在回去路上,靜淑道:“真想走三天三夜也走不回家去。”小刀在一旁不知說些什么。
時已近正午,小巷人已多起來,二人轉(zhuǎn)過兩個路口,不防身后一人快步走來,撞了靜淑一下,趕忙向前跑了。靜淑右手向腰間一摸,指著那人,大叫道:“那人偷了我錢袋。”小刀一聽,急追上去,那人見有人追了過來拼命跑了起來。小刀雖來過幾次青泥洼,但對道路并不十分熟悉。那賊專挑狹窄小路奔跑,小刀沒追幾步,已看不見那賊。小刀心里著忙,心急道:“得趕緊追上那賊,靜淑該等的急了。小刀胡亂追了一會兒,還沒見那賊蹤影。
情急之下,小刀雙手按住土墻,縱身一躍,已跳上墻頭。此時居高臨下,看的清晰,四周一看,只見那賊已過了三個路口向東逃走,便沿土墻,盡選近路追了上去。小刀身法敏捷,施展騰挪功夫?qū)崒偕系壬硎郑齺肀娙税蛋捣Q羨。沒一會兒眼看追上那賊,縱身下躍,撲到那賊,一拳往那其上揮去,那賊登時門牙掉了兩顆。那賊不知小刀是何人,哭喪求饒道:“好漢爺爺,別打啦!錢袋還你就是。”說著從懷里拿出偷的錢袋,交給小刀。小刀接過錢袋,起身又狠踢了兩腳,那賊又求饒一陣,見小刀似罷手,起身踉蹌一溜煙兒的跑了。
小刀見那錢袋棕色絲綢縫制而成,雖經(jīng)那賊之手,仍完好無損,放下心來。轉(zhuǎn)身往回走哪成想追的急了,找不回原來的路。盡管又上土墻,往來時方向望去,已看不見靜淑的影子。小刀摸索著回到先前路口,靜淑已不在那里,小刀心感一陣悲涼。
原來,靜淑見小刀追了那賊,也上前追了幾步,但已追不上小刀。靜淑又擔心小刀回來時找不見自己,又回到分開時的路口。等了一會也沒見小刀回來,心中焦急起來。靜淑曾聽李土道:凡小賊十有七八隨身帶著刀具,以防被人追上動起手來。靜淑想到這,腦中馬上浮現(xiàn)到小刀中刀的畫面,急得快哭了起來。
正巧,來運買面回來,趕著馬車見到靜淑。來運趕忙上前,問其事由。靜淑將事說了一遍。來運道:“我先送大小姐回去,再來尋小刀。”靜淑不肯,執(zhí)意要一同前去,來運只好載了靜淑,一同尋找。
當小刀回到先前路口時,靜淑已至城城南;小刀尋至城南時,靜淑又到了城北。青泥洼不大,故能在極短時間,從此及彼。
小刀到了城南,心道:“我還是回到原地,靜淑一定會回來的”。轉(zhuǎn)身又向城東走去,路上小刀逢人便打聽,很快找回了遠處。等至日中,靜淑和來運果然又回到此處。小刀一見靜淑,心中低沉登時化為烏有,靜淑見小刀時,心中焦慮也去得無影無蹤。或是從現(xiàn)在始,心中才有某種連帶。
二人向前,小刀將錢袋還給靜淑。靜淑道:“你到哪里去了,我到哪也尋不到你。”正說著,眼圈紅暈,似流下淚來。小刀低聲道:“我追上那人,奪回錢袋,在想返回時卻已找不到了路。等找到了路找回時,卻又不見了你的影子,只好到處尋了一遍,仍未尋到,只好折身又返回來等你。”靜淑低頭擺弄著錢袋,生怕小刀看見眼中快要留下的淚水。從此時,二人的命運已緊緊系在一起。
來運在遠處,聽不清二人說了什么,到二人身前,道:“小兄弟,沒有受傷吧?大小姐和我把整個青泥洼找了一圈。”小刀這才知道靜淑亦在找他。靜淑一聽這話,心跳得加快。來運道:“走吧,我們回去。”小刀和靜淑上了馬車,三人一起回了王宅。路上顛簸,靜淑胳膊偶爾碰了小刀一下,二人有些忸怩起來。
到了王宅側(cè)門,來運不管外出或是從外面回來,都走這側(cè)門。來運把面粉卸到后廚,小刀和靜淑跟來見了老馮頭。老馮頭一見小刀笑著說起教小刀做包子事來,小刀也是愿意。靜淑見老馮頭也笑顏漸開,老馮頭見靜淑,上前問好。
李土走進后廚。三人一起回來時,李土便瞧見。小刀見李土還有早上時得落寞。李土道:“靜淑,劉府來人了。你爹爹叫你過去。”靜淑一聽,瞬間低落下來,走了出去。小刀見靜淑背影,心中涌出說不出得滋味。
來運將回來之事說給李土,李土聽完瞧向小刀,表示認可。小刀見李土眼神,恍然間有種見到幺叔感覺,只是轉(zhuǎn)瞬即逝。
靜淑走進正堂,只見父親王彥章居中坐著。桌上放著精美物品,靜淑便知是劉府送來。那王彥章也已滿頭銀發(fā),比之李土,更有一番威儀。右手邊坐著一老者,穿著馬褂,帶著一副金絲眼鏡。老者下首坐著一少年,那少年濃眉大眼,鼻梁高挺,白凈面皮,只是眼神呆滯。
靜淑一見那少年,便低下頭,坐在了左手邊。王彥章道:“賢侄近來可好。”那少年想說什么,喉嚨一動,把話咽了回去。那老者見狀,道:“犬子上月偶感風(fēng)寒,近來已是大好。”那老者自是那少年劉一劉公子的父親劉老爺。王彥章道:“如此,賢侄應(yīng)多休息才是,下月初五,已是大婚日子。”靜淑低聲道:“劉公子該多休息。”劉一只低聲應(yīng)道:“嗯。”
劉老爺與王彥章寒暄幾句,隨后便張羅起二家的婚事,二位長者自是開懷暢談,只是羞得靜淑滿臉通紅。劉一公子仍是目光呆滯,看著前方,似神離開了竅。劉老爺起身道:“王兄,小弟專等下月初五,我兩家大喜日子。就此告辭。”王彥章起身拱手道:“到那時已是親家公了。”說完,二人大笑。兩邊的劉一和靜淑也都不自然起來。
王彥章和靜淑領(lǐng)著幾個仆人送劉老爺父子至大門外,揮手作別。靜淑看著劉一背影,竟快要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