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來第一天就收了個學生?你倒是一刻都不閑著。”梵莎玩味地對盧笛說道。
“只是城里偶遇的一個孤兒,不過我覺得他資質尚可,也與他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觸,所以就收了他當學生。”盧笛盯著梵莎的眼睛緩緩說道。
梵莎碧綠的瞳孔中閃過一抹促狹,說道:“那我如果不同意讓他當塞托的同學呢?”
“我只是建議,一切當然全憑您的決斷。”
梵莎輕哼了一聲:“好吧,既然委托你當塞托的老師,那我就用人不疑,這件事按你說的辦吧。”
“圣母皇后英明。”
梵莎站起身,在其他人看不見的角度給了盧笛一個白眼,“那塞托就交給你了,下午三點我再叫人來傳喚。”
她領著侍從走出了涼亭,于是亭子里只剩下了小皇帝塞托與盧笛,外加兩個小皇帝的貼身宦者。
“塞托,我們先去萬花園轉轉,我想不管怎么樣,我們得先互相了解一下。”盧笛沒有使用任何敬語,直呼了塞托的名字。
塞托愣了一下,這幾乎是除了母親之外,唯一一個叫他名字的人,他覺得有點奇妙。
但他身后其中一名宦者卻暴跳起來,大聲怒斥道:“大膽!你竟敢直呼皇帝陛下的名諱,整個帝國,除了圣母皇后,就連親王大人也不敢這樣做。”
“塞托,我現在就教你騎士的第一課——果斷!”
話音未落,盧笛背上的寶石長劍已經出鞘,一道凌厲的勁風刮過了塞托的面頰,吹得他的頭發倒豎而起,前后不到一個呼吸,盧笛的劍已經重新入鞘。
而那名斥責盧笛的宦者,在盧笛出劍的那一瞬間就像突然斷片般呆立在當場,當盧笛的寶劍入鞘之后,他的瞳孔才開始慢慢擴大,緊接著他緩慢的抬起手臂,顫抖著摸向了自己的脖子。
鮮血從他的指縫中緩緩滲了出來,隨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洶涌,最后變成了狂暴的浪潮向四周噴射。
早在盧笛剛將劍收回劍鞘時,他就已經抓著塞托的手臂將他帶離了涼亭,此時兩人正站在三四米之外看著涼亭中的一切。
塞托直接被嚇呆了,他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鼻子短促地抽噎,雙腿不受控制地發顫,上下頜也在頻繁的微微開合。
而在涼亭中的另一名宦官則直接癱坐在了地上,同伴的腦袋最終咕嚕嚕地滾到了涼亭外,他身上沾滿了同伴的鮮血,大小便一齊失禁。
“去報告圣母皇后,皇帝陛下身邊潛伏著一名奸細,被我處決了。”盧笛的聲音傳到了涼亭中。
那名宦者觸電一般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連滾帶爬的向后宮的方向跑去。
在盧笛剛剛來到涼亭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這名宦者的異常,他的身上有著一股不該有的味道。
這是一股極淡的花果型香水的味道,盧笛可以肯定這瓶香水來自“芳香之魂”。
而且,這不是他第一次聞到這股味道了,在來到永烈城的第一天,迎接梵莎的隊列中,鹿鼎親王的次子身上正是這種味道。
盧笛之所以對此印象深刻是因為這種香水一般男人很少使用,而從當天的氣味來判斷,親王次子赫斯身上的氣味并不像是從別處沾染來的。
再加上剛才他的話語中對鹿鼎親王使用的敬語(lord prince),在皇宮中一般不會用這樣的敬語來稱呼除皇帝與圣母皇后之外的人,這是一種不經意間所流露出的語言習慣。
沾上了這股味道說明這位宦者在短短幾個小時之內接觸了不該接觸的人,而在剛剛的說話過程中他又脫口而出了不該說的話。
盧笛十分信奉細節的體現,并且從來不相信巧合,所以他的出手沒有任何的遲疑,在政治的環境中,如果接觸了不該接觸的人,說了不該說的話,離死亡就不遠了。
此刻他開口對塞托說道:“看到了嗎?對于那些無端冒犯自己的人,騎士會毫不猶豫地攻擊他們,因為如果不這樣做,就會讓別人覺得你可以隨意地被冒犯。”
塞托依然處在震驚之中,盧笛說完以后安靜的站在他身邊,過了好一會,塞托突然跑向了一旁的草地里,扶著樹干嘔吐了起來。
他吐得那樣激烈,幾乎將膽汁都吐了出來,直到再也吐不出東西了,他才停止下來扶著樹干劇烈的喘氣。
盧笛從懷里掏出一塊手帕遞過去,然而塞托罕見的推開了他的手,用自己的衣袖擦著嘴角。
“你母親覺得你性子軟弱,看來事實上并非如此,你骨子里還是倔強的性格,只是被所處的環境壓抑住了。”
“卡洛斯陪伴了我那么多年,你為什么要殺死他。”塞托幾乎是喊著說出了這句話。
“你剛才也聽見了,我說得很清楚。”
“你有什么證據能證明你的判斷。”
“有沒有證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作出判斷。”
“你胡說!你就是草菅人命,應該被抓進大牢!”
盧笛笑著并不作聲,任由塞托發泄著心中的憤怒。
“惡棍,魔鬼,十足的混蛋!”
“母親為什么會讓你這樣的惡魔來當我的老師,你走,不,你滾,我絕不會當你這種人的學生的。”
塞托一口氣罵完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臟話,這才繼續扶著樹干繼續喘氣。
直到這時,盧笛才笑著說道:“看來第一堂課的效果還不錯,今天的課程就先到這里吧。”
“明天我會帶你的同學來和你認識,從此以后,你們將會一起學習。”
盧笛轉身離去,只留下了塞托一個人再次陷入了呆滯之中。
……
……
“怎么這么快就結束了?我不是說要持續到下午三點嗎?”
梵莎的書房內,坐在鋪滿了各類卷宗書桌后的梵莎揚起腦袋,蹙眉盯著坐在對面扶手椅內的盧笛。
“教學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再繼續下去只會適得其反,需要一些時間讓皇帝陛下消化一下今天的內容。”
“你是怎么知道那個奸細的身份的?這么長的時間,就連我都沒有察覺。”
盧笛簡單的向梵莎解釋了一下,梵莎點頭說道:“你果然是個難纏的角色。”
盧笛輕笑道:“至少我們目前是同一陣營,圣母陛下,你不應該用難纏來形容我。”
書房內只有他們兩人單獨對談,梵莎早已將其他人驅趕到了別處。
“你今天應該還有事沒對我說,現在說吧。”梵莎隨手綽起一卷羊皮紙,一邊瀏覽一邊說道。
“那個孩子是一名‘附魔者。”盧笛看著梵莎的眼睛說道。
梵莎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恢復了正常,笑道:“你也是。”
“沒錯。”
到了這個時候,盧笛已經沒有必要再向梵莎隱瞞了,此刻他需要梵莎的支持,來一步步實現他的計劃。
“你倒是對我洞悉你的底牌毫不驚訝。”
盧笛笑道:“您這樣的聰明人,提前猜到才是正常的。”
“兩個人的時候不要用敬語,另外,叫我梵莎小姐,我真是恨透了你那股虛偽的腔調。”
盧笛無奈笑道:“這樣未免也顯得太不尊重了些。”
“你心里本來也沒多少尊重可言。”梵莎抬起額頭向盧笛翻起白眼,語帶諷刺。
雖然梵莎翻白眼的樣子有種別樣的動人心魄之美,但這樣的頻率未免也太頻繁了些,盧笛忍不住暗自腹誹起來。
“好了,說正事!”梵莎拉回了話題,“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組建一個地下社團,這個社團的成員將全部由‘附魔者’組成。”
“嗯?”梵莎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沒錯,一個徹底由‘附魔者’組建的社團,這將成為我們覆滅神圣教廷的基石。”
“你需要我為這件事做什么?“
“提供資金。”
“那你打算怎么做?”梵莎仿佛來了興致。
“首先,當然是發展社員,對于這一點,我有自己的一些渠道,這不需要擔心;當社團具備一定的人數之后,我想帶領他們前往相對偏遠貧瘠的地方,發展出一塊信仰的新地。”
盧笛繼續說道:“神圣教廷對帝國貴族們的威懾從表面上看是基于‘圣堂’的超凡者力量與對各領主軍隊中神圣騎士團的掌控,但實際上,神圣教廷最強大的依仗是帝國民眾對它的信仰。”
此時尚未入秋,氣溫還處在全年的高點,所以書房中的壁爐中此刻并沒有火焰閃爍,但聽完這段話之后,梵莎碧綠的眼瞳里卻如同亮起了火焰。
“繼續。”
“民眾之所以交出自己的信仰,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對‘奧術之力’的敬畏……”
盧笛捎帶向梵莎解釋了一下自己對于奧術的認知,梵莎很輕易的理解了其中的道理。
“所以說,組建一個由‘附魔者’組成的秘密社團,前往帝國的偏遠區域,讓‘奧術之力’真正的走近民眾的生活,并為其帶來利益,從而打破教廷的謊言,這樣就等于在擁有完整信仰版圖的神圣教廷身上撕開了一個口子。”
梵莎點頭說道:“近年來教廷的苛捐雜稅越來越多,甚至于許多戶頭在交完教稅之后再也無力上繳王稅,如果能用這種方式打破神圣教廷的信仰,那光是免除教稅這一項就足以讓那些底層的民眾向你們靠攏。”
“是我們。”盧笛糾正道。
梵莎伸了個懶腰說道:“但愿如此吧。”
盧笛沒有理會梵莎的打岔,繼續說道:“如果這個計劃在一個區域可行,那么社團的隊伍也一定會越來越壯大,當達到一定規模后,就可以分派出一部分人前往另一個區域,這樣不斷地復制,將會在無形中在教廷的信仰版圖上打下千瘡百孔,等到時機成熟,這將形成一股無可抵擋的燎原之勢,一舉徹底摧毀神圣教廷。”
待到盧笛說完,房間里陷入了一片沉默,梵莎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久久不語。
“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么嗎?”梵莎幽幽地說道。
盧笛頓了一下,輕輕地搖了搖頭。
梵莎咬牙說道:“你知道,只是你不想說出來。”
盧笛嘆了口氣。
“我在想現在要不要砍掉你的腦袋!”
這回輪到盧笛沉默不語。
“你應該清楚,如果你成為了下一個教皇,只會比高格教皇對我的威脅更大。”
盧笛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會成為教皇,永遠不會。”
“我從來都不相信這樣的承諾。”梵莎從書桌后站了起來,雙手撐著桌面,身體前傾地俯視著盧笛。
這是一個談判中壓制對手心理的動作,但此刻,卻基于某種不可描述的原因,變得有些曖昧。
盧笛只得不自然的移開目光,仿佛對一旁的落地花瓶產生了興趣。
梵莎冷哼了一聲,重新坐回了椅子里。
“梵莎小姐,如果要做到徹底覆滅神圣教廷,我們之間必須做到無條件的互相信任。”盧笛挪回了視線。
“信任你這樣的人,等同于在自己的頭頂放了一把隨時會揮落的斧子,除非……”
梵莎盯著盧笛的眼睛,停了下來。
等了許久,盧笛也沒有等來梵莎的后話,于是忍不住問道:“除非什么?”
“除非你去死!”梵莎再次咬牙切齒。
盧笛只得繼續無奈的沉默。
“這件事讓我再考慮幾天。”梵莎似乎顯得十分煩躁,“你先給我想辦法處理好另一件事。”
聽到事情似乎并非毫無轉機,盧笛心下稍定,開口問道:“什么事?”
梵莎翻開一卷羊皮紙推到盧笛面前,說道:“今年的春夏兩季稅收,十三郡里有一多半收不足數,而收上來的稅銀里,也有超過八成都是劣質的雜銀,現在帝國銀幣全部被貴族、大商人和高階神職人員壟斷了,帝國的鑄幣成本居高不下,私自煉銀屢禁不止,市面上充斥著的各類雜銀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帝國的財政。”
“為了維持帝國的運轉,目前的帝國財政已經欠下了教皇領與三大公爵領不少的赤字,但今年的稅收情況不僅沒有改觀,反而更加惡化了起來。”
“教皇領與三大公爵的債務明年年底就要到期,并且只能用帝國銀幣償還,但收上來的這些雜銀,必須經過重新提煉才能鑄成帝國銀幣,這簡直是一項入不敷出的工程。”
“如果不能償還到期債務,那么帝國也再不能從這些地方借到錢,按照這種情況持續下去,即便算上皇帝領的所有私產,也根本不夠償還這筆巨款,到時候帝國財政必將陷入更加惡性的循環,如果真的這樣,帝國的統治將面臨分崩離析的危險。”
盧笛默默的聽完梵莎的陳述,心里感嘆,這還真是一個巨大的問題,如果這個問題不能解決,梵莎即便有心,也恐怕無力支持他的計劃。
帝國財政與稅收狀況實在是錯綜復雜,對于這方面的知識,盧笛雖然也略懂一些,但卻不夠精通,根本不足以收拾這一堆帝國爛賬。
“梵莎小姐,恕我直言,以我的能力,恐怕沒辦法幫你處理這一堆麻煩事。”
在過往的莊園生活中里,除了“奧術”之外,盧笛所學習的更多是關于政治與軍事的知識,對于如何賺錢理財這件事,有專門的財政官來打理。
“想不到你也有搞不定的時候。雖然我也很想看你出出丑,但你的臉丟得還真不是時候。”
盧笛不緊不慢的說道:“雖然我不能搞定這攤子事,但我剛剛突然想到了一個人,說不定他能想出辦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