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澤正要讓胡云川描繪壁畫上茱洛的生平事跡,還未開口,就聽到胡云川的聲音:“奇怪,這第十六幅,只有左面墻上的大壁畫,是女君的形貌,右面墻上什么都沒有!”
懿澤忙伸手去摸右面墻,果然石面光滑,沒有一丁點雕刻過的痕跡。
胡云川往前兩步,又探頭看,向懿澤道:“好像前面再也沒有畫了,這就是最后一幅了!”
懿澤沉思,歷史長廊上沒有丹陽,是因為丹陽的一生還沒有結束,生平事跡當然還不能被記敘在石壁上。
可是茱洛早已不在,為什么會只有形貌之畫,而沒有生平事跡呢?
她想,最合理的答案應該是,勒得海的所有神族、包括丹陽在內,全都無法得知茱洛的生平事跡。
茱洛離開勒得海之后,在人間究竟都發生了什么事?如何就能死于凡人之手?
這件事,在懿澤前世就是一個迷,現在也依然是迷。
胡云川見懿澤駐足沉思,不再前行,便問:“你們勒得海,是不是只有十六位女君?”
“不,我母親是第十七位女君。”
“那你就是第十八位女君了?”
“我母親健在,還輪不到我繼任女君。”
“哦……”胡云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陪笑著問:“那她在哪呢?”
懿澤沉默不語。
胡云川又問:“你不知道她在哪是不是?”
懿澤道:“她在天牢。”
“天牢?”胡云川大吃一驚,問:“誰這么大膽子,敢把女君囚禁在天牢里?”
懿澤搖了搖頭,道:“勒得海是沒有牢獄的,我說得,是九重天上的天牢。”
“是父神囚禁了你母親?”
“父神早已不在,是父神的后人,天神們尊稱他為天帝。”
胡云川聽了,頓時一團火氣,替懿澤打抱不平起來:“父神和母神是平起平坐的,父神的后人有什么資格囚禁母神的后人?”
懿澤無奈地笑了一笑,道:“平起平坐,那是你說的。從勒得海眾神受封成為夢神開始,等同于向天帝稱臣,在其他神族眼中,勒得海女君只不過是一方首領罷了。不僅如此,天界的天神們還十分看不起勒得海的夢神,雷神會聽信一個人間道士之言,這般用天雷捉弄我,更足以說明這一點。”
提到懿澤遭天雷之事,胡云川更氣得咬牙切齒,氣得在隧道左右打轉,口中嚷道:“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都是神仙,還看得起看不起!我還看不起他們呢!”
懿澤又沉默著。
胡云川轉到懿澤身邊,又說:“就算是看不起,囚禁一方女君,也得給個理由吧?”
“理由自然是有的。”
“什么理由?”
懿澤摸著石壁上茱洛的雕刻畫像,靜靜講述道:“這位,是我的祖母,她叫茱洛。茱洛繼任女君后,數萬年都沒有離開過勒得海,直到有一天,山下來了一個受傷的凡人,被茱洛所救。后來不知為何,茱洛被這個凡人迷惑,竟然千里迢迢追隨那個凡人去了京城,還生下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便是我的母親丹陽。茱洛是唯一沒有死在女神洞的格姆女神,她死在了京城,而且是死于她所愛的那個凡人之手。我的父親穆謖,是鄰山的男神,在茱洛死后,他趕到了京城,把丹陽帶了回來。丹陽是茱洛唯一的女兒,雖然沒有得到正式傳位,也被公認為新的女君。我想,大約就是因為茱洛和丹陽之間沒有經歷過傳位,所以也沒有機會做臨了的交待,丹陽也就無法記敘茱洛的生平,歷史長廊就到這里戛然而止了。”
胡云川一臉驚愕,問:“一個凡人竟然能殺死一位神界的女君?怎么可能?這個凡人是什么人啊?”
懿澤答道:“他的名字叫做,愛新覺羅·胤禛。”
“那不就是先皇雍正帝嗎?”胡云川更加感到驚奇,嘆道:“原來,你的母親不僅是神界的一位女君,還是人間的公主啊!”
懿澤點點頭。
“那你的祖父……我是說雍正皇帝,為什么要殺死你的祖母?”
懿澤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胡云川想了想,說:“雍正帝的狠毒,民間多有傳聞,我從小就聽說過,他為了登上皇帝的寶座,是不擇手段的,殺死了不少血親骨肉。想來,沒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懿澤不做聲,她也曾這樣猜想過。
胡云川又問:“你母親被囚禁天牢,是跟你祖母的死有關嗎?”
懿澤道:“丹陽雖然是我的母親,但我對她的記憶是甚少的。她經常不在格姆山,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有一次她帶著龍錫杖出門后,再也沒有回來。后來天帝派人來到格姆山,將龍錫杖交給了我,并告知勒得海諸神,說丹陽身為夢神,利用職務之便,于夢境殺人,是為藐視天規,且死者是丹陽生父,是為不仁不孝,以此二罪,將丹陽囚禁于天牢,永無歸期。”
胡云川質疑道:“丹陽會殺了自己親生父親?天帝給得這個理由,是真的還是假的?”
懿澤道:“我后來求證過此事,是真的。”
胡云川冷笑一聲,道:“就算是真的,這天帝也真有意思!雍正害死了多少人啊,怎么不抓?還讓他做了皇帝!丹陽為母報仇,反而被囚,真是沒有天理!”
懿澤道:“凡間有皇帝治理,天帝管不著凡間的事。在神籍者,受天帝約束,在人籍者,天帝暫不可插手,只有凡人死去,失去人籍,天帝才能管。這是神人之間的規矩。我前世沒有直接去京城,而入輪回隧道,就是為了獲得一個正式的人籍,暫時不受天帝管制。但為了保留記憶和元神,我沒有通過命神登名造冊,因此神籍仍在,仍需遵守天規,在人間私自動用術法是違反天規的,觸怒天神便會自食惡果,所以雷神用天雷懲罰我,也在情理之中。雷神劈我而不敢劈你,正因為你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凡人。”
胡云川聽到這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帶著些許疑慮,問:“這么說你……你來到人間、去京城、嫁入皇室,你做這些的目的,一定是與你的祖母、你的母親有關了?”
懿澤點頭道:“說起此事,你大概不知道,人間的由來,其實是神族和魔族為了對弈而創造出來的一盤棋。我此行人間,是自愿做神族的一枚棋子,希望在棋局中立功,以抵過丹陽所犯之罪,丹陽或能有開釋之日,這是我所能做到的唯一一種救丹陽的方式。天界這一輩的神仙們,大多都只知父神,不知母神,也瞧不起所謂的‘夢神族’。而如今的勒得海諸神,早就自甘墮落,終日渾渾噩噩,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他們對于前任女君枉死人間無可奈何,對于現任女君被囚無動于衷,他們甚至指望我繼任女君取代母親,把曾經的恥辱直接翻篇不提。我只怕,這樣下去,我族遲早有覆滅的一天。所以,我一定要救出丹陽,為茱洛伸冤,才能重振勒得海,保我族不滅。”
“你背負使命,在人間做得每一個決定,一定不可能只是為了情愛,也未必發自本心。所以,就算他辜負了你、傷害了你,你也會繼續做皇室的媳婦,留在他的身邊,對嗎?”胡云川問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有些失望的神色,他慶幸著懿澤現在眼睛看不見,所以不會看出他的難過。
懿澤默不作聲,雖然看不見,但語氣總不會騙人,她察覺得到胡云川的心思,也體會得出他此刻的失落。
安靜了片刻,氣氛有點冷。
胡云川又瞥了一眼隧道中的那些壁畫,如自言自語一般地感嘆道:“每一位女君的畫上都有龍錫杖,只有母神的畫上沒有,夢龍陪伴了所有的女君,卻是死后才得到這樣的機會!還是自剜一目才換來的機會!”
懿澤聽得明白,胡云川嘴上是在替夢龍感到可悲,心里大約是在為他自己感到可悲。
胡云川回頭看懿澤,同時看到了懿澤手中的龍錫杖,問:“夢龍化作錫杖之后,就只剩龍骨了嗎?他的另一只眼睛呢?”
懿澤答道:“為我擋天雷時損壞的那顆綠珠,便是夢龍的另一只眼睛。”
“哦……原來那顆碎掉的珠子是夢龍的眼珠啊……”胡云川隨即展開了豐富的聯想,問:“是不是因為他的眼睛受傷了,而你是他現在的主人,所以你的眼睛才一并也看不見了?”
懿澤愣了一下,似乎是這樣的,龍錫杖的龍眼被天雷所傷,懿澤的眼睛也隨之失明。
她現在是夢龍的主人,夢龍的一切都與她息息相關。
胡云川又想象著說:“如果夢龍的眼睛恢復了,你的眼睛是不是也就能重見光明了?或者說,如果你的眼睛治好了,龍錫杖也就能復原了呢?”
懿澤輕聲回應道:“都有可能。”
胡云川忽然有了些欣喜之態,笑著說:“我們再往前走走吧!把這條路走完,看看終點到底是什么,說不定還有新的發現,能把你給治好呢!”
懿澤點點頭,繼續拄著龍錫杖、摸著石壁往前走。
胡云川緊隨其后,看看前路,偶爾也回頭幾次,懿澤走過的地方,石壁會散發出光亮,但等到懿澤離開后、走遠了,那些地方又會恢復原來的黑暗。
胡云川怕黑,所以不敢回頭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