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云川聒噪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懿澤,你總算來了,剛才這里黑乎乎的,我什么都看不見,都快要急死了!還好你一來,這里就亮了,實在是太好了!”
“看不見有那么可怕嗎?”懿澤似乎不以為然。
“當然了,這世界這么美,看不見多可惜啊!尤其是你的老家,這兒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地方!還有你……你也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姑娘!”胡云川看著懿澤,又樂滋滋地笑著。
懿澤并沒有理會他那些話,只是說:“既然你看得到,就告訴我,這里是什么樣子。”
胡云川前后窺探著,描述道:“這里,好像是一個隧道,很窄,也就只能并行兩三個人吧!前面好像是一直下坡的感覺,看起來能通到很遠的地方,黑乎乎的,看不出隧道有多長,不過只要你往前走,前面亮了,我就看得出來了!”
懿澤按他所說,拄著龍錫杖,摸著石壁,往前慢慢地走。
胡云川突然叫住了懿澤:“你等一下,這石壁上好像雕刻了畫!”
“畫了什么?”
“我眼前這個畫好大,畫是一個女子,她居然還有尾巴,像鳳凰一樣的尾巴!對面石壁上是幾排并列的小畫,這些小畫里有她、也有別人。第一幅是她站在山上,手持一根棍子……好像就是你那根龍錫杖,龍口噴出的水,到山下成了雨,滋潤了農民的土地,農民歡呼雀躍;第二幅是有一個小孩從樹上掉了下來,她接住了這個孩子;第三幅是她在水下托住了一艘即將沉下去的船,好像很吃力的樣子;第四幅……”
“所有的畫都是在講她幫助凡人的事,對嗎?”懿澤打斷了胡云川的描述,她記得前世聽族人說過,她的每一位先人,都是以濟世救人為己任,畢生遵循祖訓,并將這種理念繼續傳承下去。
胡云川點頭答道:“對對……都是這樣,這像一個圖繪的人物傳記!”
懿澤又說:“你再看看前后還有沒有記述其他人的畫面。”
胡云川往前、往后都看了看,道:“好像都有!”
懿澤點點頭,道:“那我們就后退到第一幅畫的位置,從頭看起。”
于是兩人掉頭往回走,走了沒多遠,胡云川停住腳步,說:“這里應該就是第一幅了!”
懿澤問:“畫了什么?”
胡云川描述道:“左邊還是一個長了鳳尾的女子,對面也是幾排小畫,第一幅是她孤零零地坐在一座山上,有一群同樣長著鳳尾的人朝她飛來;第二幅她仍然坐在山上,其他人就旁邊山林開墾荒地;第三幅是所有的山圍成了一個圈,她所坐的山好像是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山,其他人在別的山上;第四幅她仍然坐在最高山的山頭,她的眼淚滴在了群山之間,山下的積水越來越多;第五幅她還是在山頭坐著,但身旁站了一個與她容貌略為相似的女孩;第六幅是她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山頭,抬頭仰望著天,后邊沒了。”
“原來勒得海是爻歌的眼淚?”懿澤心中極為震驚,嘆道:“要多少眼淚才能匯聚成一片海?當年,爻歌究竟是有多傷心啊?”
胡云川聽得有點懵,但他聽到“爻歌的眼淚”,再看石壁上的第四幅畫是女子眼淚滴在群山之間,似乎也能對的上號,乃問:“爻歌……爻歌是誰?是這畫上一直坐在山頭的女子嗎?”
懿澤點點頭,道:“爻歌是我的祖先,聽長輩們說,爻歌是一只上古神鳳,是開天辟地之前神鳳一族的族長,后嫁與父神為妻。他們兩個,曾是神族中最令人欽羨的一對,相愛了萬萬年,后來不知因何故決裂。爻歌離開了父神,從天宮來到大地上,有少數神鳳追隨,奉爻歌為女君。你剛才看到的畫面,應該就是爻歌離開天宮之后的事。第一幅是爻歌離開父神后,孤身來到一座山上,其他神鳳來追隨;第二幅是神鳳們在爻歌所坐的山旁,建造了新的家園;第三幅是新家園已經造好,神鳳們各居一山,爻歌所在的山成了新家園中最高的山,就是我們現在的格姆山;第四幅是爻歌的眼淚拋灑山下,匯聚成了勒得海;第五幅,陪在爻歌身邊的,應該是她的女兒坤夏;第六幅是爻歌在山頭香消玉殞,身體化作了一尊石像,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在仰望父神所居的天宮。”
胡云川弱弱地問:“父神……父神是何許人也?”
懿澤答道:“父神是一條上古神龍,是開天辟地之前神龍一族的族長。龍、鳳、麟、龜四個靈族共同完成了開天辟地,其中以龍族功勛最為卓著,因此,龍族族長被四靈認為成神族之父,被尊稱為父神,爻歌因嫁給父神,也曾有過‘母神’的稱謂。”
胡云川想當然地說:“那么,爻歌的女兒,也應該是父神的女兒了?”
懿澤搖了搖頭,道:“爻歌之女的父親是誰,我并不確定。但我覺得,無論是誰,都不太可能是父神。”
“為什么?”
“爻歌離開天宮之后,每一天都會登上山頂仰望天空,大家都說,她是在等待父神來接她,可直到她死去,父神都沒有出現。我想,如果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女兒,父神何至于絕情至此?”
胡云川聽了,覺得有道理,又好奇地問:“那爻歌離開天宮之后,有改嫁過嗎?”
懿澤道:“沒有,爻歌終身孤寡一人,父神倒是另娶了一大堆妃子,正可謂應了那句‘癡心女子負心漢’。”
胡云川很是不解,道:“這就怪了!爻歌之女不是跟父神的,離開父神之后又終身未嫁,那她的孩子是哪來的?”
懿澤輕輕笑著說:“終身未嫁的又豈止爻歌?你可能有所不知,在我們勒得海,無論是諸山之神,還是山下百姓,都是男不婚、女不嫁的。”
“啊?”胡云川大吃一驚,問:“世世代代都不婚嫁嗎?”
懿澤點了點頭。
胡云川吃驚地瞪著眼睛,難以置信地問:“那……那你們繁衍后代都是未婚生子了?那不是胡來嗎?”
懿澤笑道:“哪能如你說得那樣?我們雖是不婚不嫁,卻終身只傾心于一人。不像你們人間,那么多講著舉案齊眉,卻一夫多妻、三妻四妾,竟然還能被傳為美談?”
“我也覺得那樣不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就是最好得了。”胡云川愜意地笑著,凝視著懿澤,話中暗含著另一層深意。
懿澤沒有理會這句話,又往前走了幾步,道:“幫我看看第二幅壁畫吧!”
胡云川忙走了過去,看著石壁說:“左邊畫得還是鳳尾女子,看著有點像你方才說得那個什么爻歌之女,不知道是不是!”
懿澤道:“十有八九是。”
“你怎么知道?”
“我方才就在想,這里的壁畫,多半是用來記載歷史的。爻歌死后,勒得海諸神又尊爻歌之女坤夏為第二位女君。后來,坤夏的女兒比較多,因此定下族規,以后每一代都由長女繼任女君之位。在凡間,爻歌的所有后人都被稱作格姆女神,但格姆女神眾多,不可能每一位都被記下來,能被記載的,也只能是女君了。如果我猜得沒錯,這里就是一個‘歷史長廊’,左邊所刻的,是勒得海歷代女君,右邊與每一位女君畫像相對的小畫,描繪得就是這位女君的生平事跡。”
胡云川“哦”了一聲,又去看第二位女君畫像對面的幾排小圖,向懿澤道:“這右邊的第一幅小畫,是一條龍飛到了勒得海上,自取一眼,擲于水中;第二幅是女君雙手托起龍骨,她面前有個人拿著一個卷軸,正在說話;第三幅是有個人正在睡覺,女君手持龍錫杖,站在這個睡著的人身旁;第四幅是女君展出巨大的翅膀,擋住了一大股洪水,她身后許多被保護的人感動涕零;第五幅是女君盤腿坐著,她旁邊站了六個姑娘,女君將龍錫杖交給了其中一位姑娘;第六幅是女神獨坐在一個洞中。”
懿澤認真地聽完,似有所悟地說:“我以前聽長輩們說過,夢龍將口中所銜的龍珠丟進了勒得海,如今看來是誤傳,拋入海中的其實是夢龍的眼珠。”
胡云川聽了,看著石壁上關于第二位女君的六幅小畫,半糊涂半明白地問:“夢龍?是這上面第一幅畫里的龍嗎?”
懿澤點點頭,答道:“不錯,夢龍是父神的坐騎,與爻歌應當是熟識的。爻歌死后,夢龍竟然自剜一目融入爻歌的淚水之中,可見其于爻歌情深義重。”
“這事還真是匪夷所思,父神的坐騎如此眷戀爻歌,父神卻不見得為爻歌之死傷感多深,悲哀啊!”胡云川感慨著,哀嘆連連。
懿澤道:“夢龍見證了父神和母神從相知相愛到反目成仇的全部故事,當然感觸頗深。我聽說,爻歌死之后沒多久,夢龍也就氣絕了。你方才所見的第二幅畫,講得便是天帝派人將夢龍之骨所化的龍錫杖送到了格姆山,交給了坤夏,并且封勒得海諸神為夢神。”
胡云川問:“夢神是個什么官職?”
懿澤答道:“夢神就是掌控夢境之神,第三幅畫便是女君正在潛入一個人的睡夢之中。”
“原來如此。”
懿澤又說:“第四幅講得應該是女君庇佑山下百姓的事,第五幅是傳位于長女,第六幅是女君在女神洞化作了一尊石像,也就是死去。”
胡云川悶悶地問:“為什么她們死去就會化作石像呢?”
懿澤搖了搖頭,道:“自爻歌在格姆山頂化作了一尊石像之后,石化——似乎就成了每一位格姆女神的宿命,我也很想知道為什么,但夢神族中沒有一個人知道。”
懿澤繼續往前走,胡云川跟著,他們到了第三位女君畫像前,正是他們最先看到的那一幅壁畫。
肖像壁畫對面小畫的內容,除了女君幫助凡人的畫面之外,最末依然是傳位長女、石化。
再往前看,第四位、第五位……一直到第十五位女君,大多小畫講得都是女君庇佑、幫助凡人的事,偶有一些走入凡人夢境的畫面,也基本都是美夢。結末無一例外都是傳位、石化。
懿澤不禁感嘆道:“原來,山下村民說得都是真的,我的先人為他們做了那么多事,世世代代都守護著一方的安康,可惜,我卻什么都沒為他們做過。”
胡云川安慰一般地笑道:“你都說了,前世你年紀極小就跳入輪回隧道了,哪里來得及做什么?”
懿澤又往前走了幾步,走到第十六位女君的畫像前。
她記得,前世,勒得海諸神稱她的母親丹陽為第十七世女君,那么第十六世女君應該就是她的祖母茱洛了。
茱洛的生平事跡,是懿澤最想知道的事,若非茱洛離開勒得海、在人間遇害,丹陽也不會被關押天牢,也就不會有懿澤這一世的人間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