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陳府密室遇刺之事,后有皇后斷發之舉,這些都讓乾隆覺得杭州是個不祥之地,他便不想繼續在杭州呆了,遂稟明皇太后,準備打道回府,次日便收拾啟程。
因此,圣駕的大隊人馬,離開了居住十二日的杭州。
之前,傅恒奉命調查的乾隆遇刺案,傅恒也只是讓人把陳府、以及密室通往的廟宇都貼了封條,然后稱“刺客已死,無需再查”,等同于馬虎結案了。
然而現任的浙江巡撫可不敢馬虎,乾隆在杭州地界遇刺,無論如何都是官員的失職,于是以“失職”罪落實責任人,幾個杭州官員遭到降職或罷免,當值官兵也受到懲處,這個案子才算真的結束了。
因為乾隆遇刺案與皇后被遣送回京的時間很近,且對外宣稱的緣由都太過于敷衍,不僅杭州官民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了一起,連隨行的宮人侍衛大多也是不知情的,難免人云亦云,新一輪的傳言蓋過了原先的流言蜚語,形成了各種各樣的版本,在南巡隊伍中、以及南巡途徑之地傳播開來。
圣駕的回程,不可能像皇后被遣送回京那樣倉促,乾隆依舊是走走停停,速度放得很慢,一來是為了旅途不至于太勞累,二來也可以拾遺撿漏,看幾眼之前可能錯過的景致。
到了蘇州,乾隆又下令停下來休息。
說是休息,實際上乾隆是一日也閑不住的,他深愛蘇州風光,好不容易江南一行,豈能讓美不勝收的蘇州只是路過?
因此,乾隆又奉太后攜妃嬪到各名勝園林去巡游,樂在其中。
永琪在來的路上對蘇州園林就沒多大興趣,回去的路上心情更糟,不過大概敷衍著,有時跟在乾隆、太后等身后無聊地走兩步,有時甚至只是陪乾隆用個早膳,早早地回行宮中自己的住處。只有在乾隆接見官員、處理政務的時候,永琪才作陪得稍微久一點。
瑛麟也沒有興致游山玩水,她與永琪冷戰幾日,只是勉強在人前維持著夫婦和諧的狀態,兩個人每天同去向乾隆、太后等請安,又一同返回,在一起的時間頗多,卻經常保持沉默,心里一直感到很不自在,也很憋屈。
這日,在永琪、瑛麟返回行宮住處的路上,在路過一片花房時,他們偶然聽到花架那邊似乎有人提到了“皇后”二字。
永琪不自覺放慢了腳步,在花架的外面,聽著花架里面傳出來的七嘴八舌的議論聲:
“不是說得了急癥嗎?”
“真要是急癥,送回京城再治,還能有命嗎?一定是得罪了皇上,或者得罪了太后!”
“也說不定,是令貴妃挑唆的!誰叫皇后慫恿皇上寵幸永常在呢?”
“你們說得都不對!你們不知道皇上在杭州微服出門遇刺的事么?聽說,最后查出來,刺客的幕后主使是皇后!皇上不想這事兒外傳,才讓傅恒大人草草結案,謊稱皇后病了,一送回宮就軟禁!”
“可是,皇后為什么要行刺皇上?”
“聽說是因為榮王福晉!皇上要和榮王福晉幽會,怕人發現才微服到外邊去,誰知讓皇后逮了個正著。其實,皇后要殺的不是皇上,是榮王福晉!榮王為此事都氣病了,在杭州躺了好幾天下不來床呢!”
瑛麟火冒三丈,差點跳過花架,被永琪用力抓住胳膊,強行拖走了,拖離花房好遠,永琪才松開手。
瑛麟氣憤地問:“為什么要攔著我?”
永琪不答,也不再管瑛麟,繼續往前走。
瑛麟追趕上永琪,問:“你憑什么整天都拿這個態度對我?”
永琪就像沒聽到一樣,還往前走。
瑛麟站到前面,張開雙臂,擋住了永琪的去路,氣呼呼地喝道:“我受夠了,人前夫唱婦隨、人后形同陌路,你憑什么這樣對我?咱們今天索性一次性把話說清楚!”
“我與你無話可說,你給我讓開!”永琪的心情并不比瑛麟好,他隨手將瑛麟推到一邊。
“你不就是在為你的皇額娘抱不平嗎?”瑛麟扯住永琪的衣袖,像是逼問一般:“你憑什么把錯都算在我頭上?你告訴我!”
“現在,皇額娘都被當成刺客幕后主使了,莫名其妙地擔了一個又一個罪名,這樣被送回去,她的后位和性命都飽受威脅!你卻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永琪冷笑一聲,嘆道:“有時候,我真的很懷疑,你帶皇阿瑪去陳家密室的動機,到底是什么!”
瑛麟也感到十分無語,十分可笑,問:“我的動機?去陳府之前,我沒有告訴過你嗎?你如果覺得去那里不妥,你當時怎么不反對呢?現在問題出來了,你就開始懷疑我老早就用心不良了?”
永琪道:“起初,我的確沒有想到那么多,當這件事引起越來越嚴重的后果時,我不得不反復思考。雖然去陳府是皇阿瑪先提出來的,但到底去與不去,你是完全可以左右這個決定的。根本就是你有心要帶皇阿瑪去,你敢說你不是別有居心嗎?”
瑛麟氣憤地答道:“是,我是有目的,但我的目的并不是害皇后啊!我從小是被祖母撫養大的,可我還沒來得及報答她,她就摔死了!我從入宮,一直不能忘記的一件事,只是為祖母報仇而已!我祖母是被太后打瘸的,可太后那個老不死的,不僅活得好好的,還總是那么逍遙自在,我能不氣嗎?我就想向皇上證明,太后不是他的親娘!我就是想動搖太后的地位!如果不是懿澤以法術先一步盜走了信物,我早就把信物呈到皇上面前,我現在都已經成功了!”
永琪失望地搖了搖頭,問:“為什么你一定要做一個被仇恨所左右的人?在你的世界里,‘報仇’總是那么有分量?讓你不計后果?”
瑛麟也一臉失望地看著永琪,冷笑道:“沒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在云南聽了你的話,放棄了為我姐姐報仇的最好機會!我以為,只要我一直傾心相待,總有一天會贏回你的信任,我們會成為一對相互扶持的夫妻。可是,你疑心太重,偏心太多,明明是太后指使懿澤制造了遇刺一案,你卻拿命要挾皇阿瑪不能將真相大白于天下,以至于這件事陰錯陽差害了皇后!其實,皇后會出事,根本是太后的預謀,令貴妃和慶貴妃都參與其中,你不敢指責太后和貴妃,也不想去怪罪你心愛的懿澤,就一個勁地把氣都撒在我一個人身上!難道我承受的委屈還不夠多嗎?”
“你有至親的人,別人也有至親的人,你總是為了報仇鋌而走險,傷及無辜,結果無論是給你還是給別人,都只會帶來越來越多的悲劇!這樣的道理,我不知道到底要跟你講多少遍,才能講明白!皇額娘都已經到了這般地步,你還只是想到你的委屈,我與你,真的無話可說。”永琪脫離了瑛麟那只扯住自己的手,鄭重其事地說:“從今以后,請你與我保持距離,無論人前還是人后。我很抱歉,夫婦和睦的表面,我也維持不下去了。”
瑛麟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感到徹骨的涼。
永琪一個人徑直離開了。
回到住處,永琪便吩咐,將自己的一應起居所需物品都從瑛麟房中搬出,搬到另一間閑置的房中。
盡管知道在蘇州也呆不了幾天,可永琪為了表達自己態度的堅決,寧可多此一舉,此后再也不與瑛麟一同進出,也不再與她說一句話。
這樣做,是因為永琪確實為瑛麟的言行感到生氣,也是他顧忌瑛麟的病、正好有一個劃清界限的契機。
雖然永琪在瑛麟面前、在乾隆面前,都盡力地維護懿澤,但心里卻不能不認可,瑛麟朝自己宣泄時說的話,都是事實。
懿澤在這個風波中,所扮演的絕對不是什么好的角色。
自從親眼目睹了懿澤被札蘭泰調戲卻不反對、不躲避的那一晚之后,永琪再也沒有主動找過懿澤,而后這些天發生的事,讓永琪覺得,他大約再也不會在懿澤面前說出感人肺腑的情話了。
但是這日,他又一次來到懿澤的房間門口敲門,是因為皇后蒙受了不白之冤,讓他久久不能平靜。
他敲門了半天,又喊懿澤的名字,里面卻也一點反應沒有。
永琪不知懿澤究竟在不在房中,無奈之下,他直接推開了門,只見懿澤就坐在里面寫字。
永琪對著懿澤的背影,帶著些責備的語氣,問:“你不想站起來開門,難道連答應一聲也不行嗎?非要我推門而入,顯得我很沒禮貌嗎?”
懿澤聽到了永琪的話,并不作答,頭也不抬,只淡淡地問了一聲:“王爺找我有事嗎?”
永琪走到了懿澤身后,也如懿澤一般冷淡的語氣,答道:“我是專程來問你一句,皇阿瑪在陳家密室遇刺的那天,你是不是也在那個地道里?”
懿澤冷笑一聲,道:“王爺在云南時說過的‘永不相疑’,看來,是要食言了。”
“如果我不能萬分確定,也不敢來問你。那天出現在大家面前的陳可齋,雖然形貌和聲音都讓人難以辨認,可是他的舉止動作,尤其最后逃跑的步伐,我不得不說,那真的很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