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第一天坐馬車的時候,是與懿澤、瑛麟及侍女們一起的,到了第二日永琪又上馬車的時候,發現懿澤已經不見了,只有瑛麟與侍女們在車上。
他不用想也知道,懿澤必然是不愿意與自己同坐一車,而接下來的行程基本是純粹的趕路,天天都得在車上,因此她干脆直接回格姆山去了。
這讓永琪想起懿澤說過的、那番最惡毒的話,尤其是那句“從云南回來之后的每一天,我心里想的都是胡云川,每次勉強自己多看你一眼,真的會讓我覺得很倒胃口!”
最心愛的女人是那樣仇視自己、厭惡自己,每想到此處,永琪就充滿挫敗感。
瑛麟老早就不會對懿澤的突然失蹤、突然出現感到驚訝,只是在懿澤離開后,她與永琪每天都是白天面對面坐著、夜晚在兩個相鄰的房間休息,彼此間卻從來不會說一句話,那感覺真是很不舒服。
圣駕車隊快馬加鞭地北上,比太后的船隊先趕回了京城。
此時已是四月,乾隆吩咐到圓明園去住一陣,待太后回京時也一并接到圓明園,等過了暑天,秋日再回紫禁城。
永琪每走一步,腿都會疼,他不想再拖延下去了,便在進入京師后向乾隆聲稱是思念兩個兒女,歸心似箭,要直接回榮王府,就不去圓明園了。
于是,車隊中的最后一輛馬車脫離了大隊人馬,改道而行。
永琪在榮王府門前下了車,看到胡嬙就在門內不遠處迎接他的歸來。
胡嬙望著永琪甜甜一笑,她懷里抱著綿億,地上還站著一個矮矮的玞婳正抱著胡嬙的腿,這個畫面溫馨極了。
“嬙兒……”永琪忍著腿疼,用能走得最快速度,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胡嬙面前,情不自禁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
胡嬙能感覺出永琪的心境很失落,以往他們也有過無數次小別與重逢,她從來沒有見過永琪像今天這般激動過。
綿億在永琪和胡嬙中間,大約是嫌空間狹小擁擠,用小手扯扯推推。
永琪松開了胡嬙,空出一段距離給綿億,又握住胡嬙的雙肩,由衷地感嘆道:“有你真好,謝謝你在家等我,有你,讓我覺得家還像個家!”
胡嬙低頭,又淺淺一笑。
瑛麟與永琪已經僵持了一路,下車忽然看到永琪與胡嬙幸福相擁的這一幕,頓時感到一肚子的火氣,忍不住宣泄了出來,吼道:“既然王爺眼里只有胡格格,不如休了臣妾,讓胡格格來做王府的女主人,打理上下,一定會事事都合王爺的心意!”
永琪正眼都不看瑛麟,冷冷答道:“你若不是皇阿瑪指定的福晉,你以為你還會在這個王府嗎?想要離開很容易,你大可以請求皇阿瑪成全,越早越好!我求之不得呢!”
瑛麟恨恨而道:“我當初真是看走了眼,你這種冷血無情之徒,根本就不配我托付終身!”
“你現在看清楚也不晚,要走就趕緊走,恕不遠送!”永琪撂下這句無情的話,轉而又向卓貴道:“卓貴,你吩咐下去,福晉不論何時離開,大門都給她敞開著!如果她不走,從今往后,也不許她踏進紫薇寒舍一步,凡是我所逗留的地方,也一律不得放她進入。總之就是,無論她走與留,我與她,都永不相見!”
“啊?”卓貴有些不太明白,他感到這有些突兀。
“啊什么啊?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永琪的嗓門突然提高了。
卓貴的舌頭像打結了一樣,慌忙答道:“懂……懂了,奴才遵命!”
“永不相見就永不相見,誰稀罕見你!但榮王妃的位子,我坐定了,想要我離開,除非你死了!”瑛麟狠狠地瞪了永琪一眼,拂袖而去。
望著瑛麟越走越遠,卓貴糊涂地拍拍腦袋,走到永琪身邊,好奇地問:“王爺,上次你出了一趟遠門,你倆之間的發展,那叫一個‘突飛猛進’!這次也是出了一趟遠門,怎么回來就……”
永琪瞪了卓貴一眼。
卓貴忙閉了嘴。
永琪抱起站在地上的玞婳,攜著胡嬙的手,就準備向望雀樓走去。
不想這時,瑛麟竟然又回來了,一個跟頭翻到永琪身邊,突然重重踹了永琪一腳,就準準地踹在他右大腿舊傷處。
永琪瞬時疼痛難忍,險些將懷中的玞婳跌落。
胡嬙嚇得大叫一聲,跟著胡嬙的幾個丫鬟忙上前抱住綿億和玞婳。
胡嬙和卓貴都來扶住永琪,永琪的腿卻越來越使不上力氣,終于無法站立,完全倚在了卓貴的身體上。
卓貴扛著永琪,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神經兮兮地叨叨著:“這……這怎么回事啊?”
永琪痛得渾身抽搐著,抬頭看了瑛麟一眼。
他受瑛麟照顧多日,沒有人比瑛麟更清楚他傷處的位置,也沒有人比瑛麟更了解他由來已久的病情。
這一腳,踹得太狠了。
瑛麟用仇視的目光看著永琪,冷冷地說:“既然你無情,就休怪我無義!今日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住了。我與你,死生不復相見!”
說罷,瑛麟再次離開。
胡嬙看到永琪渾身打冷戰、臉色都有些變了,忙向卓貴道:“快叫個麻利的人去宣御醫啊!”
“等等……”永琪發出了微弱的聲音,他看著卓貴,低聲說:“不要派別人,你親自去一趟太醫院,看王振文在不在,若在就請他來,若見不到他,切不可將我的情況告訴別人,更不能宣別的御醫,明白嗎?”
卓貴點點頭,他聽是聽得明白,只是不理解其中的用意。
永琪又努力地、慢慢地脫離卓貴站著,主要靠左腿使力。
卓貴就忙往太醫院去了。
胡嬙另叫了幾個仆從,吩咐用步輦將永琪抬回紫薇寒舍。永琪卻叫抬往望雀樓。
永琪就在胡嬙房中半躺著,胡嬙把兩個孩子都交給了丫鬟奶娘們照顧,自己則陪在永琪身邊,就兩個人在房中呆著。
胡嬙坐在床邊,癡癡地望著永琪,不住地關心道:“你是怎么了?為什么只能讓王太醫來看?”
永琪笑著搖了搖頭,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從云南回來時,腿上的傷已經愈合,在南巡之前也從未因此發病過,因此胡嬙對他腿上的毛病一無所知。
胡嬙又問:“你為什么要對福晉說那樣絕情的話?她又為什么會這樣對你?是因為懿澤嗎?”
永琪又搖了搖頭,他一把將胡嬙攬入懷中,輕聲地說:“不要問……嬙兒……什么都不要問了……我好累,我不想再見別的人,也不想再提別的人,我現在只有你……”
胡嬙聽了這句話,卻并不開心,因為她知道,永琪給與的并不是愛,只是無處可去時所求的最后的心理安慰。
她忽然有些莫名的擔憂,低聲問:“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也對我失望了呢?如果我也利用了你,甚至背叛你呢?你會不會再也不想見我、不想提起我呢?”
永琪拖著疲憊的身軀,抬起頭,問了句:“你會嗎?”
胡嬙想了想,答道:“我不會,從嫁給你的那一刻開始,這世上,只有你對于我最重要。”
永琪輕輕一笑,聽到胡嬙這句回答,他好像覺得安心了許多。人生的風云多變,讓他太害怕失去,胡嬙也許是他唯一能確定不會失去的人了。
胡嬙又一次倚靠在永琪肩上,兩人緊緊相擁。
他們在房中等了許久,遲遲不見卓貴回來,永琪帶著趕路的疲憊和腿上的疼痛,朦朧入睡。
胡嬙趁永琪睡著時,悄悄看了他的大腿上被瑛麟踹到的地方,見那里留有疤痕,疤痕及周圍有些紅腫,顯然在被瑛麟踢到之前,這里已經有些問題了,或者說瑛麟就是明知這里有些問題,才故意踢的。
但胡嬙仔細看了看,似乎也看不出多大問題。她就倚著床頭,靜靜看著睡得很沉的永琪。
快到天黑時,門外突然響起了卓貴的敲門聲和喊聲:“王爺!出大事了!”
永琪忽然驚醒,睜開了眼睛。
胡嬙忙走來開門,只見只有卓貴一個人從外邊回來,有些擔心地問:“你沒有請到王太醫?”
“王太醫……王太醫被召到圓明園行宮里去了……我都沒見著……”卓貴說著話,還喘著氣,忙忙地進來,奔到永琪身邊。
永琪已經坐起,問:“你說出什么大事了?是誰剛回京就病了?”
“不是……不是剛回京的人……是從宮里過去的……已經身懷六甲的豫妃娘娘……她為了阻止皇上……阻止廢后……”卓貴氣喘吁吁,大約是跑得太快。
永琪焦急地問:“你是說皇阿瑪要廢后?”
“都是因為十六阿哥……”卓貴又補了一句,還是喘氣。
胡嬙倒了茶水來給卓貴,道:“卓總管喝口水,慢慢說。”
卓貴忙接了過來,道了聲“謝……謝格格”,又忙忙地喝水。
永琪一頭霧水,全然不知卓貴說話的邏輯。
胡嬙向永琪解釋道:“你可能還不知道,前些天,十六阿哥突然得了急病,夭折了,這些天宮中傳言紛紛,說不清其中緣由。料想皇上回京聽說此事,必然要大發雷霆的。”
永琪吃了一驚,他記得,在杭州、蘇州接到宮中傳來的消息還是一切安好,只不過一個短短的回程時間,宮中竟突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實在是意外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