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處置已畢,便吩咐隨侍太監們去取朝服,趕去上朝。
這里,穎妃也要回自己宮中去,卻被孟冬叫住,孟冬道:“敢問穎妃娘娘,皇上已然釋放懿澤,那姜姑姑是不是也該放回了?”
穎妃笑道:“綿億早就把人帶回去了,四福晉和索格格不妨去看看,也煩請替我給綿億說一聲,這審訊嫌犯,用刑在所難免,還請他不要見怪!”
穎妃又笑盈盈地向惇嬪道別:“惇妃妹妹……哎呀,瞧我這記性!是‘惇嬪’妹妹,本宮要回去了,你心情不好,就不必行禮恭送了。”
惇嬪不屑地看了穎妃一眼,沒有說話。
穎妃便扶著丫鬟的手,甩著帕子離開了。
惇嬪站起,望著孟冬,笑道:“不愧是先皇太后看重的人,有兩下子!今天,我認栽了,不過你也給我記住了,咱們走著瞧!”
說罷,惇嬪也回屋去了。
懿澤問:“她是什么意思?在恐嚇你嗎?”
孟冬搖了搖頭,道:“別管她了,玥鳶被穎妃審訊了一夜,這個‘用刑’一定不輕,我們快去看看吧!”
懿澤渾身無力,勉強走路,被孟冬扶著,好不容易來到碧桐書院,慢慢走到綿億門前,聽到了綿億的哭聲。
香勰看見孟冬和懿澤,忙過來打起簾子,抹著眼淚說:“索格格,你終于來了!王太醫說……姜姑姑傷得太重……已經回天無力了……”
懿澤聽說,吃了一驚,慌忙扶著孟冬進去看,只見玥鳶在床上躺著,嘴一張一合,似乎呼吸得很困難。
綿億趴在床邊,滿臉淚光。
王振文在一旁站著,默默不語。
綿億哭道:“我要去找皇瑪父,問一問穎妃,審問幾句話,憑什么要把人打成這個樣子?”
玥鳶抓住綿億的手,無力地搖頭,氣息微弱地勸道:“阿哥……不要……不要為了我得罪……穎妃……她出身顯赫,整個蒙古……都是她的后盾,你雖然是皇室血脈,靠山卻不如她……我只是個下人……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皇上做主……阿哥千萬不要再……再給自己添麻煩了……”
綿億眼中寫滿不甘,咬著牙,握緊玥鳶的手,大哭起來。
玥鳶又說:“我……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你一定要答應我……”
綿億哭著答道:“你說,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盡力去做!”
“那……那就……就好……”玥鳶微微露出笑容,向綿億道:“我……我只有一個心愿,就是把你……好好的……交給你的親娘……這樣……這樣我……我才放心……”
綿億哭得更加傷心,卻不住地搖頭。
玥鳶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句一句地努力說著:“綿億……你并不了解她……其實她不是你想象的樣子……世上沒有親娘不愛孩子……你娘是受傷太多……活得太累……你不懂她的痛……”
懿澤聽到這些話,心痛極了,頓時也淚流滿面,她來到玥鳶床前,輕輕叫了聲:“玥鳶……”
“格格……我也求你……求你敞開心扉……不要……不要再欺騙自己……不要再為難自己……也不要再折磨自己……從今以后……卸下你冰冷的面具……用真實的你去對待綿億……好……好嗎?”玥鳶望著懿澤,顫抖著說著,眼淚從眼眶中滑落。
懿澤閉上眼睛,眼淚不斷地順著臉頰流下,她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只是不住地點頭。
玥鳶的兩只手上都是血,卻仍然努力地一手握住綿億的手,另一只手去拉懿澤的手,慢慢地將他們的手搭在一起,笑道:“我……我終于……有臉去見王爺了……”
說罷,玥鳶的手突然松開,懿澤和綿億的手都陡然滑落。
綿億放聲大哭起來,哭喊著:“姜姑姑……我不要你死!你不要拋下我!不要離開我!”
王振文的眼中也泛著淚花,突然一扭頭,提著醫藥箱跑了出去。
懿澤的眼淚無聲地滴落,又將手慢慢地伸向玥鳶,想要摸一摸她帶傷的臉。
綿億卻突然推開了懿澤。
懿澤沒有力氣,禁不住綿億這么一推,一下子摔在地上。
綿億吼道:“我不許你碰她!她都是為了你才會死!我恨你!我恨你恨你!”
懿澤在地上趴著,連哭都特別無力。
孟冬忙扶住懿澤,向綿億道:“你應該怪我!她被軟禁在密室,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讓金鈿去追查線索,所以金鈿才會死,才會連累玥鳶,你要恨,也應該恨我!”
綿億含淚冷笑著,道:“是啊!你老早就把一切都算計好了!你讓金鈿去追查線索時,是不是已經料到她會有危險了?你看著姜姑姑被穎妃抓走,你也能料到她會有危險,對不對?是不是在你們眼里,下人的命就不是命?”
孟冬立刻反駁道:“沒有誰不把誰的命不當命!在一件危機四伏的事情中,分頭行動的每一個人都要把命給押上!這就好比上陣打仗的兵,就算炮彈在眼前,所有的人也都只會往前沖!炮彈不一定只打向士兵,它也會打向將軍,士兵往往會比將軍先死,不是因為命賤,而是因為將軍更擅長打仗!”
孟冬講著自己的道理,忍不住怒氣沖沖地向綿億吼道:“你怎么還能推她?你只看到玥鳶死了,難道你看不到懿澤也只剩一口氣了嗎?”
綿億抿著眼淚,把臉扭到一旁。
孟冬眼中,也淚光閃爍,她望著綿億,語重心長地說:“其實,穎妃完全沒有必要對付一個宮女,你知道她為什么要置玥鳶于死地嗎?她就是為了打擊你,為了打擊你和懿澤之間的關系!阻礙你們母子相認,如果你從此就開始恨懿澤,你就上當了,她就如愿以償了,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綿億慟哭著,泣不成聲地說:“我討厭……討厭你們勾心斗角!把鮮活的人命,都當做血淋淋的工具,我討厭你們……你們都給我出去!我不要看見你們!”
香勰扶著綿億,勸道:“阿哥,不要這樣,你忘了姜姑姑的遺言嗎?她一直在期盼著你和親娘相認啊!你已經答應過了,就要言而有信!”
“你閉嘴!”綿億呵斥了香勰,厲聲問:“你知道什么是娘嗎?會生孩子就能當娘了嗎?”
香勰見綿億發脾氣,不敢頂嘴。
“能陪著一個孩子長大,能安慰每一次受傷,無論發生了什么都不離不棄,那才叫娘!她不配!”綿億哭得涕淚齊下,轉身又跪在玥鳶床前,哭得喘氣著說:“從我記事以來,對我不離不棄的人……只有姜姑姑!”
聽到這句話,孟冬也無話可說,流下淚來。
懿澤更自覺滿面慚愧,也沒臉面對綿億,她慢慢站起,渾身無力地扶著旁邊的桌子,跌跌撞撞地向門外走去。
孟冬忙跑來扶住懿澤,問:“你要去哪?”
“不要管我,我能走路。”懿澤甩開孟冬,搖搖擺擺地走出了碧桐書院。
孟冬不放心,一直半遠不近地跟著,看著懿澤穿著血衣、帶著滿身的血,走出行宮,走上大街,走到御史府,走進門去。
見懿澤是回了母家,孟冬不好再跟著,只得離開了。
懿澤進門,就聽見嗚咽之音,尋聲走到內院,看到一口棺木停在那里。她就扒住棺木,往里看了一眼,看到宜慶凄慘萬狀,輕輕地嘆了口氣,問:“你這是何苦呢?”
恍惚中,她聽到了宜慶的回答:“你搶占了我的命相,嫁了本屬于我的良人,坐上了本屬于我的位置,把我擠出了命譜的格子,害我無氣運、無姻緣、無命相,我恨你極深,立誓與你同歸于盡,卻還是讓你逃過一劫!我不服,來生我定要追隨報復你一世,把你搶得一無所有!不要以為你是神、我是人,你就可以欺人太甚,我要你為你的霸道付出代價!”
懿澤搖了搖頭,望著棺木中紋絲不動宜慶,道:“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來為你送行。”
一陣陰風過,懿澤沒再聽到宜慶的回應。
家中別的人看到懿澤,都沒有作聲。
過了一會兒,陳氏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中出現,哭得幾乎斷氣,忽然看到懿澤,陳氏頓時停了眼淚,甩開丫鬟,指著懿澤問:“你還敢來?”
懿澤走上前,輕輕拜道:“母親。”
陳氏一個耳光甩到懿澤臉上,懿澤沒有力氣,一下子又摔倒了。
下人們都忙來攙扶懿澤、勸阻陳氏。
陳氏發起火來,指著懿澤道:“不要叫我母親,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你是個什么東西,你心里有數!你當初一失蹤就是十二年,你父親為找你,四處打聽,心力交瘁,到死都沒能再見你一面!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還記得有我們這個父母嗎?”
懿澤強撐著身體,又對著陳氏,慢慢跪好。
陳氏歇斯底里地吼著:“你現在跪在這里還有什么用?當初我跪著求你,放宜慶一條生路!你卻還是把她送去了守皇陵!皇陵那種地方,能不把人變成瘋子嗎?更何況她還遭遇了一場大火!結果,到底還是因為你,讓她送了命!”
說到這句,陳氏悲戚地哭起來,嗚咽著說:“我就不該多生一個女兒!人家都說雙生子相克,你專克宜慶!早知終究是活不長,還不如就像你生的那對兒子,打一開始就克死一個,只活一個,也省得終身苦苦折磨!”
懿澤默默流淚,沒有為自己辯解。
陳氏突然拿起一個燭臺砸到懿澤頭上,厲聲喝道:“你走!我永遠都不想再看見你!”
懿澤沒有躲,頭上被砸紅了一塊,漸漸腫了起來。她俯身向陳氏磕了個頭,又慢慢站起,搖搖擺擺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