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看得出懿澤在疑惑中,便解說道:“據你說來,魔君是‘愛而不得,一念成魔’,她先與父神大戰,后與父神對弈,說白了,就是要跟父神糾纏個沒完沒了!父神說不定就是看清楚了這一點,才棄局消失,讓一個毫不相干的天帝接手。魔君繼續對弈,但對手已經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她為什么還長長久久耗著呢?就只是因為無聊?打發時間?”
說到這里,孟冬停頓了一下,搖頭笑笑,道:“我想,她還不至于無聊到這種地步!”
懿澤不解地問:“那是為何?”
孟冬分析道:“魔君曾參與開天辟地,造福蒼生,又造成大戰,生靈涂炭,其正邪難辨,但有一點卻自始至終沒變過,那就是,她是一個戰神。在‘戰神’的世界里,是永遠不會服輸的,就算輸了,都不愿意承認。你看,她開天辟地,立了功,在得意之時,就露出‘正’的一面;她情場失意,一敗涂地,就露出‘邪’的一面。父神同意‘對弈’,是為了輸贏嗎?不是!他是為了和平!現在這局棋,你輸了,她能順理成章地頂替天帝,你贏了,她可能再一次惱羞成怒,露出‘邪’的一面,造成再一次生靈涂炭!因為她——不服輸!”
懿澤不禁點頭贊嘆,孟冬對人性的判斷實在是太透徹了。
想來,魔君既為戰神,一場僵持了三百多萬年都不分勝負的棋局,若輸了,于魔君該是怎樣的奇恥大辱?一旦魔君惱羞成怒,就算神族贏得棋局,只怕也不能還蒼生一個太平,那樣恐怕還不如現在這個對弈的僵局。
孟冬又說:“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不好結束。就像你們兩族的棋局,僵持了三百多萬年,神族早已疲勞不堪,希望結束,那魔君,都已經看不到她想要的對手了,也未嘗不愿意結束,可棋局結束不了啊!因為神族不想認輸,魔族也不想認輸,棋逢對手,都是高人,又都不認輸,怎么好結束對弈之勢?那就是,平手!”
“平手?”懿澤剎那間茅塞頓開。
孟冬笑道:“現在,就是一個良機,綿億正位,這一步是你促成的,但你不要說神族贏,而說成是平手。這個解釋,神族挑不出毛病,魔君既然是正人君子,她自該為你的大度,默認棋局的終結。”
懿澤震驚極了,以不變應萬變,孟冬才是下棋的真正高手。
棋局還是那個局,但卻可以有不同的解釋方法,只要讓雙方心服口服,都不再挑起事端,從此世間太平無事,才是真正的王道。
輪完了棋局,孟冬又講起眼前的是非,道:“剛才,我要說得還沒說完,皇上先前只是內定永琰為太子,并未行冊立之事,現在也只是默許了綿億頂替永琰的身份,不曾表露于人前。要讓這一切從默許成為定局,只能靠你。皇上上次見識了蛟龍的魔性,雖然嘴上不說,其實心里很害怕,他老了,膽子也變小了,現在蛟龍跟她記了仇,他很怕蛟龍回來報復他,把他的江山都給滅了。他對我說,只要你能除掉蛟龍,保證惇妃永遠不會再回后宮,他就對你論功行賞。這個‘論功行賞’的意思,你應該心知肚明。”
懿澤點點頭,滿面愁容地說:“這也是我這次回來要請教你的事,如蛟利用我偷了魔珠,躲進龍城修煉去了,不練成,恐怕是不會出來的。練成了,就有毀天滅地之力,是彌天大禍。皇上怕江山被滅,天帝還擔心如蛟利用魔珠毀天滅地呢!可是,我進不去龍城,如今世間,只有魔君能進得去龍城,可魔君看起來,好像特別恨我,巴不得坐山觀虎斗,還要坐等我去‘奉還’魔珠,我該怎么辦呢?”
孟冬笑了笑,悄悄在懿澤耳邊說:“我前些天,為了跟皇上套近關系,一直積極地照顧十公主,你猜,我在十公主那里發現了什么?”
懿澤搖了搖頭,她哪里猜得出。
孟冬笑道:“我發現,她娘為了保護她,把頭發裝在一個荷包里,掛在了她身上。”
“如蛟的頭發?”懿澤又驚又喜,但很快,她忽而又轉為憂態,問:“你的意思是,讓我在夢境中,殺了她?然后化夢為真?”
孟冬點了點頭,道:“龍城訣是你們夢神一族的獨門秘籍,茱洛以此害死了永琪,丹陽以此害死了先帝,我知道,她們都受到了懲罰。但你不同,你和如蛟都擁有雙重身份的人,論神籍,天帝已經要與你聯手除掉如蛟,論人籍,皇上也早下令讓你殺了如蛟。所以,你現在取她性命,不會違反天規,也不違反大清律法,只會立功!”
懿澤低著頭,沒有應答,臉上寫著的,都是猶猶豫豫的樣子。
孟冬猜得出懿澤的心思,笑問:“你不忍心殺她?”
懿澤很為難,輕聲地說:“無論是做神的時候,還是做人的時候,我從來沒有親手結束過誰的命。瑛麟若不是自行了斷,我想,我一定會向皇上求情免她一死,她死后,我很難受,甚至后悔告御狀。上次,把如蛟打傷,看著她流血,我心里也很難受,我怕我會再后悔。永琪也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世間無不可度化之人,我……我不知道……”
孟冬拉住懿澤的手,嚴肅地勸道:“此一時彼一時,事有輕重緩急,如果如蛟現在不存在威脅,只是有些邪惡之念,你可以用漫長的時間度化她。但事情不是這樣,她正在威脅著所有人的安危,在現實中,能擒拿她的只有魔君,但魔君不去。在夢中,能對付她的只有你,如果你也不去,你跟魔君的‘坐山觀虎斗’又有什么兩樣?”
這話說得極是,懿澤沒有反駁的理由,只好應承了聲:“好吧,我聽你的。”
懿澤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又不禁一陣惆悵,問:“在夢境中,我就一定對付得了她嗎?”
孟冬低頭沉思,答道:“未必,但總得試試。”
懿澤回過頭來,看著孟冬,又問:“原來,你出這個主意,并沒有十足的把握?”
孟冬又與懿澤分析起來:“你想,如蛟明知你是夢神,卻還敢把頭發留在女兒身上,就應該猜得到,你可能會借助她的頭發去夢境中對付她。這里,有兩種可能,第一,如蛟真的很愛她的女兒,她要離開,不放心孩子,需要留下東西替她守護孩子,她沒有把龍鱗留在女兒身上,大約是因為她的龍鱗邪氣太重,虎毒不食子,她希望她的女兒能做一個正常的人,那么她身上能留下的,也只能是頭發了,不然別的東西,也實在不好留。”
懿澤點頭表示贊同,又問:“那第二種可能呢?”
孟冬答道:“第二種可能就是,這是一計。她就是要引你與她同入夢境,她不怕你的造夢,甚至她有辦法在夢中對付你!如果是這樣,你與她一同入夢,就是有危險的,所以,入夢之前,你最好先去跟綿億見一面、說說話,免得萬一你死了,還留有遺憾。”
懿澤又點點頭。
乾隆吩咐過,綿億和永琰都要盡可能少地出門,綿億在宮中,干脆閉門不出,每天讀書習武,不受外界叨擾,倒也十分自在。
懿澤怕引人懷疑,也不敢輕易去見綿億,只好在夜半時,隱身來到綿億的新居處擷芳殿,只在綿億一人面前現身。
這一夜,懿澤和綿億又聊了許多話,綿億傾吐了許多成長的煩惱,以及對父親的懷念、對母親的思念之情。
懿澤都悉心地聽著,安慰著,只是不敢提自己要去做的所有可能危險的事,她害怕綿億擔心自己,更害怕綿億阻攔自己。
次日天亮,懿澤又回榮王府,囑咐了卓貴許多話,要他務必盡心照顧好現在府中的這個“綿億”,要真心真意地對待。
卓貴都應承了下來,懿澤十分感激。
安排好了可能的“后事”,懿澤就讓孟冬去宮中看十公主瑯孉,偷出了如蛟留在瑯孉身上的頭發。
然后,懿澤握著如蛟的頭發、一個人守著龍錫杖,等待如蛟可能的入眠,她才好有機會進入如蛟的夢境中。
在這期間,懿澤不停地嘗試入夢,但大多次都失敗了,因為如蛟沒有入睡,無法造夢。
她等了好幾天,終于有了一次機會,她進入了如蛟的夢境。
身為夢神,果然在夢境中做什么都是易如反掌,懿澤輕輕松松的,就走進了夢境中的龍城,看到了攜帶著魔珠練功的如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