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蛟看到懿澤,似乎略微驚訝了那么一下,然后淡淡一笑,問:“你怎么可能進得了龍城?”
懿澤靜靜地告知道:“這是夢境。”
如蛟點點頭,大笑一聲,道:“看來,你是要效法茱洛、丹陽,在夢境中殺人了?”
懿澤道:“如果你能乖乖交出魔珠,從此安分守己地過日子,我不殺你。”
如蛟冷冷地笑著,走到懿澤身旁,把手搭在懿澤的肩上,似笑非笑地問:“交出魔珠,我就可以好好過日子了?誰信啊?”
懿澤沒有說話,推開了如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如蛟并不在意,笑嘻嘻地說:“你太單純了!天帝和魔君,還有人間的皇帝,都是假仁假義、自私自利的偽君子!他們都慣于過河拆橋!我若交出魔珠,我的死期就到了。你若殺了我,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說罷,如蛟大笑起來。
近距離之時,懿澤突然回身去搶魔珠,兩人就在龍城里打起來,魔珠一直纏繞在如蛟身邊,無論懿澤怎么去抓,都抓不到。
兩人廝打出龍城,沿著天梯,一路打到人間,落在了霧靈山上,對面而站。
蛟龍又瞇著眼,笑道:“我是不干什么好事,但我活得真實。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人,總勝過虛情假意的偽君子吧?你千萬不要被他們騙了!相信我,我活著,你也會活著,你若殺了我,你真的會死!”
懿澤不說話,舉起龍錫杖,又向如蛟打來,一路往西南行進。
如蛟節(jié)節(jié)敗退,懿澤不斷逼近,在半空無云的高度,她們從霧靈山一直打到勒得海。
懿澤一把將如蛟推入勒得海,如蛟沒有站穩(wěn),跌落在淺水區(qū),身子有一半淹沒在水中。
懿澤按住如蛟,重復了剛才說過的話:“把魔珠給我,我放你一條生路。”
如蛟仍然嬉笑著,用手托住懿澤的下巴,調戲一般地問:“我憑什么信你?”
“就憑我現(xiàn)在可以殺了你!”懿澤瞪著如蛟,將如蛟按壓得入水更多。
懿澤抬頭,望著美麗的湖面,還有周圍的湖光山色,又低頭對如蛟說:“你已經(jīng)修行了幾百萬年了,應該知道,勒得海的水是母神之淚,此水入鳳族之目,可讓死者生,此水入龍族之目,可讓生者死!你……要不要把魔珠給我?”
如蛟搖了搖頭,笑道:“不要!”
懿澤追問:“為什么?”
如蛟答道:“只要我拿著魔珠,魑瞳就會坐視不理,能追殺我的人只有你,你不忍心殺我!我還了魔珠,你會放過我,追殺我的人就是魑瞳,我必死無疑!”
說到這里,如蛟朝懿澤拋棄了個媚眼,笑意盈盈地說:“我,很會算賬,也很會看人,不然,就憑我這點法力,不如你、不如魑瞳,甚至都未必趕得上天帝,我怎么能活到現(xiàn)在?”
說罷,如蛟又大笑起來。
懿澤恨恨地看著如蛟,又將如蛟按進水中更多。
如蛟戲謔地笑道:“要殺我,就干脆些!別裝腔作勢得行嗎?”
懿澤看了看如蛟,又看了看龍錫杖上那顆綠珠,幾番猶豫著想要狠下心腸,卻還是沒有動手。
如蛟又笑道:“我勸你,最好趕緊殺了我,不然,我只要活著走出龍城,外面一定會有一大群人倒霉。到時候,你可不要后悔!”
懿澤聽到這句話,看著如蛟,忽然想起當年圓明園大火后,她去刑部大牢探望瑛麟,瑛麟說過的那句“你最好別幫我,我要是還能活著從這走出去,外邊要因此倒霉的人恐怕有一大群呢!其中包括你!”
眼前如蛟這副無懼無畏的模樣、說話的語氣,簡直與當年瑛麟如出一轍。
懿澤知道,這不是偶然,因為魑瞳已經(jīng)告訴過她,瑛麟與生俱來就夾帶著如蛟的一片龍鱗,也就復制了如蛟的部分心性。
當年,瑛麟走出天牢之后,的確把懿澤給害慘了,但瑛麟死后,懿澤還是很難過。她不確定,如果如蛟真的死了,她以后到底會不會后悔。
如蛟笑問:“難道你不知道該怎么做嗎?只需要把我按進水里就好了,然后念龍城訣,夢境成真,我就死了……你會拿到魔珠,然后,你就立功了……”
懿澤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是為了立功……”
如蛟又淡淡一笑,道:“我才管你是為了什么!反正,我已經(jīng)‘借壽’過了,等同于放棄輪回。我只能活一世,只要這次死了,我就會徹底從世間消失,像茱洛一樣,永遠消失。”
懿澤聽了這幾句話,更加遲疑了,她的手,不自覺地松開了。
在她松手的一瞬間,天旋地轉,她忽然從夢中醒來,看到孟冬就在她的身旁。
懿澤恍惚記得,曾有勒得海的長輩說過,被龍錫杖控制的夢境,夢中人是不能自行醒來,只有夢神可以離開夢境,夢境才會終結。
但夢神于夢中傷人之后,若有后悔、搖擺之念,夢境也會結束。
這是因為,龍城訣的創(chuàng)制者坤夏認為,夢神若有搖擺、后悔之念,就說明對方有可能無辜,便不能再繼續(xù)受害。
孟冬看到懿澤醒來,舒緩了一口氣,如釋重負一般,笑著說:“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我過來看到你拿著龍錫杖睡著,就知道,你一定是進了她的夢境,我好怕你不會醒來,就一直守著你,可把我給嚇壞了!”
懿澤看了看孟冬,卻笑不出來。
孟冬問:“你怎么了?”
懿澤沒有說話,她有些不太敢解釋方才夢中之事。
孟冬握住懿澤的手,又問:“你受傷了嗎?”
懿澤仍然沉默。
孟冬拉著懿澤檢查了一圈,覺得懿澤還好,問:“是不是……沒有成功?”
懿澤看了孟冬一眼,還是沒敢作答。
孟冬注視著懿澤帶著些許膽怯的眼神,態(tài)度由關心變成了質問:“難道……你放了她?”
懿澤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孟冬氣憤極了,摔開了懿澤的手,斥責道:“你怎能如此糊涂?”
懿澤目光閃爍著,只是不敢抬頭,輕輕說了句:“就是在最后一刻,我狠不下心。”
孟冬厲聲吼道:“你狠不下心?在弱肉強食的時候,只有兩個選擇,你是想當‘刀俎’?還是想當‘魚肉’?”
懿澤低著頭,她知道,在那種時候心慈手軟,絕對不值得被贊成。
孟冬苦笑了一下,無奈地說:“當年,永琪苦苦求你原諒的時候,你怎么就心硬得像石頭呢?他死了,你的心就變成棉花了?你真是,該心軟的時候不能軟,該心狠的時候不能狠,活該你的人生,要在無盡的后悔中度過!”
懿澤的眼淚流了下來,她的心很痛,尤其是在孟冬提到永琪的時候。她是因為當年在婚姻歲月中被傷得體無完膚,才會心硬,在永琪死后無盡懊悔,才會又變得心軟。
可是,事實確實是,懿澤的人生,總也在無盡的后悔中度過。
孟冬看到懿澤的眼淚,難免又心生憐憫,她忙握住了懿澤的手,像平時那樣親切地笑著,閑聊一般地問:“你覺得,如蛟把頭發(fā)留下,到底只是為了守護女兒呢?還是為了引你入夢?”
懿澤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知道。”
孟冬笑道:“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知道你有夢境殺她的企圖了,如果她還繼續(xù)正常作息,你用不了多久,就又能進她的夢境,那她肯定就是為了引你入夢,而且有把握不會在夢境中死去。”
懿澤努力地克制著眼淚,接著孟冬的思路往下說:“那……如果我接下來很久都無法進入她的夢境,就說明,她正在盡可能地堅持不睡,像當年胡嬙那樣,畏懼在夢境中死去。那么,她留下頭發(fā)的用意,就只是為了守護女兒了?”
孟冬搖了搖頭,笑道:“那可未必,她也有可能是假裝害怕,讓你誤以為她留下頭發(fā)只是為了守護女兒。”
懿澤哽咽著問:“現(xiàn)在……現(xiàn)在到底該怎么辦呢?”
孟冬想了想,道:“她現(xiàn)在占有凡人的身體,縱然比凡人有耐力,但也是不可能永遠不睡的,你只好繼續(xù)守著,等她下次睡著時,進入夢境,試試你到底能不能殺她。”
懿澤回憶起,永琪死后的那些年,她先是毫無目的地流浪,后在命神道場的一棵樹下坐了十年,那些年她可以不吃不喝,但卻總有睡著的時候。
如蛟擁有蛟龍的真身,也占有合法的凡體,和她同時擁有鳳凰真身、凡人身體,道理是一樣的,所以應該會有下次睡著的時候。
于是,懿澤點了點頭。
孟冬突然瞪著懿澤,像威脅一樣,對懿澤說:“我告訴你,如果下次,你再放過她,我就永遠都不理你!失去了我,你就等著孤獨終老吧!”
懿澤忍不住破涕為笑,這是她所聽到過的,她所認識的成熟的孟冬,說過得最幼稚的一句話。
等待一個不能確定的期限,懿澤并不想浪費時間,她把大多時間都用于照顧她家中的那位“綿億”,細細地引導他去學習生活中的每一件事。
與此同時,她偶爾也會隱身入宮,悄悄地看望她的親生兒子,她發(fā)現(xiàn)他似乎長高了一些,也似乎有了長出胡子的痕跡。
在這個等待入夢時間里,懿澤也曾多次去永琪墓前,但卻未能再得見永琪一次,即便用龍錫杖打通陰陽,也不能由永琪之墓進入陰司。
這件事,讓懿澤感到很失望。
但無論去做什么,她一直都隨身帶著龍錫杖,隨時隨地,不斷地嘗試能否進入如蛟的夢境。
她從不敢躺下,因為躺著睡容易睡得太久,她害怕錯過如蛟睡著的時間,在擒獲如蛟之前,她的每一次入眠時間都只能是一下下。
這樣,堅持了近一年的時間,懿澤終于等到了第二次進入如蛟夢境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