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燭火驟然一暗。
銀針入骨,魑魅魍魎無所遁形。
剎那間,方予陌渾身劇顫,濃重的黑煙從他那天靈蓋涌出,帶著令人膽寒的詭異氣息,瞬間彌漫,形成一團煙霧。那煙霧中隱約可見猙獰鬼面,發出刺耳的尖嘯。
“退后!”顏辛叱聲提醒道,面對妖邪時,他的狀態簡直判若兩人,完全沒有了之前那種“微活”感。
公良決一把拽住方予璃手腕,兩人踉蹌著后退數步。
待站穩身形,公良決望著眼前這驚悚駭人的一幕,整個人都懵了,腦海中瞬間閃過今晚與方予陌同行時的種種細節。難怪一路上,方予陌都顯得格外冷淡,沉默寡言,對周圍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與平日里那個開朗活潑的他判若兩人,原來早有異樣。
可是……他身上明明帶著辯妖鈴啊,那可是能識別鬼魅的法器,有它在,一般的鬼魅根本無法近身……想到這兒,公良決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腰間,這一摸,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如紙。只見原本掛著辯妖鈴的地方空空如也,那辨鬼鈴不知何時竟然不見了蹤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這時候,方予陌身上的衣服已自動被一股力量炸開,衣衫寸寸碎裂,原本嫩白的肌膚上,此刻竟爬滿了密密麻麻、蜿蜒曲折的黑色鬼魅脈紋。
方予璃下意識看去他的腰部,那邊赫然有著一塊淤青——正是他從屋頂摔下來時落下的傷……
“他……是方予陌……等一下!”方予璃顫著聲音說道,眼中滿是擔憂與焦急,正欲上前,卻被公良決死死扣住手腕。
“予璃姐姐,危險,不能靠近!”
座上的殷字安被眼前這突如其來的驚悚一幕嚇得臉色煞白,雙腿發軟,慌慌張張地起身往后退了好幾步。他這一鬧,弄出了好大一個動靜。
退到安全距離后,他偷偷地瞥了一眼隔壁坐著的兩個大人物。只見太子原本前傾的身子,在側過臉來看向嵐影時,似乎從嵐影那鎮定的神情中尋得了心安,于是緩緩地、穩穩地端坐了回去,目光重新投向臺下,靜靜地看著這驚心動魄的情勢將如何發展。
退到安全距離后,他偷偷地瞥了一眼隔壁坐著的兩個大人物。只見太子原本前傾的身子,在側過臉來看向嵐影時,似乎從嵐影那鎮定的神情中尋得了心安,于是緩緩地、穩穩地端坐了回去,目光重新投向臺下,靜靜地看著這驚心動魄的情勢將如何發展。
而嵐影則像是這一切都與他毫無關系一般,神色平靜如水,悠然自得地拿起面前的茶杯,漫不經心地撥了撥蓋碗,仿佛眼前這恐怖的場景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鬧劇。
待那股邪惡的“東西”完全被銀針逼出原形,眾人便驚恐地看到,在一團濃稠如墨、翻滾涌動的黑乎乎煙霧里,藏著一雙閃爍著幽綠光芒的眼睛。它模仿著人形,身形不斷扭曲變幻,卻又始終無法凝固成實際的肉身。
方予璃頓時回憶起來那夜做的夢——竹林里的那些家伙,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正疑惑著自己為何會提前夢到這些東西的形體,殷字安用尖尖的聲音,就傳了下來。
“拿下它!”
方予璃舉目望去,只見殷字安站在高處,臉色蒼白如紙。他身邊的幾名官兵聽到命令,迅速應聲而上,如兇猛的獵犬般朝著那團黑煙圍獵過去。
殿內刀光劍影間,官兵們的兵器雖能劃出流光,卻終究不是專門對付妖邪的法器。幾番交手下來,那些刀光只在黑霧表面留下淺淺的痕跡,轉眼便被吞噬殆盡。
黑霧靈活地繞過幾根朱漆殿柱,直撲方予璃而去,顯然目標明確。
殷字安這邊正慌慌張張地準備下達第二道命令,他扯著尖細的嗓子,剛想要召喚獵妖師們前來支援,卻突然發現那團原本氣勢洶洶的黑煙,竟在瞬間停在了原地。像是被無形的絲線束縛住一般,徒勞地扭動著發出“嗚嗚”的悶響。殿內燭火無風自動,映照出空氣中若隱若現的銀色絲線。
“好大的膽子,這專門捉妖的地方,也敢胡來。”
一道陰柔的嗓音自殿外傳來,伴隨著清脆的銀鈴聲。眾人回首,只見一名身著白青相間長袍、樣貌清秀的男子款步而入。他十指纖纖,指尖纏繞著肉眼難辨的銀絲,面上帶著病態的笑意,而眼底卻透著一股令人膽寒的寒意。
此人正是嵐影麾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傀儡師——禾鳴。
平日他不常隨嵐影左右,他多四處晃蕩,在城里城外穿梭,潛入民間觀察著人間百態。今日他會過來,也完全是因為嵐影因紫玉簪子的事情,召他回來。沒想到他這才回來,就抓到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地玩意。
“放……開……我……”
那團黑煙仿佛被徹底激怒了,它不顧一切地瘋狂掙扎著。盡管它并無真實的表情,但那尖銳刺耳、帶著無盡憤怒的聲音,以及不斷扭曲、膨脹又收縮的詭異身形,無不透露出來它此刻的猙獰與兇狠,好似一頭被困在牢籠中的惡獸,拼命地想要掙脫束縛,將眼前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姍姍來遲的一眾獵妖師,剛準備擺陣收服黑煙,卻在禾鳴剛松開絲線的瞬間,抓住機會逃離,見禾鳴堵在大門口,它便想又一次回去了方予陌的身子。
禾鳴瞧見是如此情況,轉身背對大家的瞬間,無奈地翻了個白眼,眼神中滿是不屑。
[真是一群……“有意思的家伙”。]
他在心中暗暗腹誹道,他向來看不上御獵府的這些獵妖師們,在他眼里,這些獵妖師們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術法混子。
“哪里來的愚昧之物?竟還敢附身御獵府的人,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其中一獵妖師一步上前,一掌擊過,黑煙被迫再次離體,無處躲逃之時,竟然想要直沖殿堂的高臺——沖過去太子的位置。
說時急那時快,百里駿珂手中羽扇“唰”地展開,扇面繪制的符文驟然亮起。他唇間快速念動咒訣,數道光符憑空浮現,如影隨形地將黑煙團團圍住。而無論黑煙如何掙扎、如何想要逃往何處,光符都如影隨形,緊緊地跟隨在它身邊,讓它無法掙脫束縛。
獵妖師們見正是降服的時機,欲上前將其圍住,誰知它竟然就在此時,開始了自燃。
“不好,它要自焚,快攔住它!”
拓悠臉色驟變,斥聲下令,百里駿珂也在這個瞬間再想啟動什么阻止它,可惜為時已晚。
黑煙在光符牢籠中轟然爆燃,幽綠色的火焰瞬間吞噬了整個煙霧。那火焰不似凡火,竟連百里駿珂的光符也一并燒毀。殿內頓時彌漫開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待火光散去,地上只余一灘漆黑的灰燼,還在冒著縷縷青煙。
妖邪離開,方予陌的臉色瞬間灰敗如紙,整個人如同斷線的木偶般向前栽倒。公良決身形如電,一個箭步上前,穩穩將他接在懷中。方予璃緊隨其后,雙手緊緊握住弟弟冰涼的手指。
“姐……姐……”
方予陌氣若游絲地喚著,睫毛上還凝著細小的冰晶。方予璃將耳朵貼近,只聽得斷斷續續的幾個字:“是…是爹的樣子……”
什……么意思啊這?方知……是妖?還是妖幻化了方知的樣子?
方予璃一時間腦子里空白一片。
“什……什么?”方予璃不太明白,還想要問些什么。
然而這已經是方予陌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傳達出來的最后的信息,沒等方予璃反應,方予陌的手突然從她掌心滑落。他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氣,連呼吸都變得微不可察。公良決急忙探向他的頸脈,臉色驟變:“顏辛!快!”
“予陌!予陌!”方予璃看到他好似就這么睡過去,害怕他就此撒手人寰,趕緊抓起他胳膊,想要搖醒他。
“別叫了,沒用。”原先的衙醫顏辛嘆了口氣說道。
他甚至不需要探看任何,就能知道眼前這個叫做“方予陌”的家伙,差不多要交代了——能被鬼魅附身,就說明他本身魂魄就不完全,如今鬼魅除,人臉發青,氣若游絲……兇多吉少。
“什么???”方予璃驚詫,聽到顏辛的話,如遭雷擊,整個人瞬間僵在了原地。
這……這她哪能接受……
自家本來就沒娘,前不久爹也出門遠行未歸——經方予陌剛才那說辭,她這爹還不知道能不能歸家了……而現在,唯一和她親近的弟弟,才相處了幾天……也要沒了?
方予璃一時間覺得有些難以接受,呆愣在原地。
她現在腦子亂糟糟的,說不清楚是什么感覺——難過?震驚?害怕?慌亂?悲傷?
好像都有,又好像……是其他的復雜的感覺。
公良決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方予陌冰涼的手腕:“今日追捕時,他明明一直跟在我身后...”
他的聲音里帶著深深的自責與困惑,“不過是拐過一條巷子的功夫,怎會……”
“一定要救他,他……我就他這個弟弟……我們方家也就他這一男丁……”方予璃緊緊地抓住了顏辛的衣袖乞求著。
方予陌雖非她血緣之親,卻也是原主的親弟弟,若他就此消逝,假使自己有朝一日回到原主身邊……那又該如何是好?況且,方知僅有他一個兒子,若方家香火因此斷絕……
所以無論如何,今天她也得想點辦法,讓這群家伙大發慈悲,救救這個可憐的方家的“香火延續者”。
“人有三魂七魄,他現在只剩了一魄……束手無策?!鳖佇林粨u頭。
“這是什么意思?有沒有辦法救救他?”方予璃一下子情緒上腦了,眼淚嘩啦啦就流了下來。
她總是很害怕這樣的情況,身邊的人和物,吵吵鬧鬧的陪了自己一陣,帶給了自己熱鬧的記憶,卻又毫不商量就永遠地離開。
況且,方予陌說起來,還是個挺可愛的少年,就這么一命嗚呼,也太可惜了點。
百里駿珂緩步走近,他微微俯身,湊近方予陌,認真仔細地瞧了瞧,眉頭緊緊皺起,嘴里小聲念叨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確認著什么。隨后,他輕輕一揮手中的羽扇,幾縷散發著柔和光芒的光絲剎那間憑空生出,圍繞在方予陌身邊。
“這也只是暫時護住他僅剩的魂魄,”百里駿珂也跟著嘆氣搖了搖頭,“想要救回他,那得找到把他魂魄帶走的東西,幫他把魂魄拿回來。”
“那我得上哪去找?”方予璃焦急地問道。
“不知道?!卑倮矧E珂搖搖頭,聳了聳肩,柔聲給了解釋,“探查真相,追緝嫌犯這種事情,不是百里的強項?!?p> “王爺,可否允許我們將他暫時安置于您府邸的冰窖之中?在下能布下陣法,保護其身軀,以保其七日無恙?!?p> “即便保他七日,又能如何?”禾鳴的目光冷冷地掃過方予陌那毫無生氣的面容,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你有何把握,保證在七日之內,將他的魂魄完整尋回?”
“興許七日之內,水落石出……”百里駿珂搖了搖扇子,說著安慰的話,想要緩解眼下的尷尬。
然而這正中禾鳴下懷——他可最喜歡在這種尷尬時刻,說風涼話了。
“你確定……能全部找回來么?”說著,禾鳴還故意湊近了紅著眼眶的方予璃,繼續說著令對方胡思亂想的話,“興許……早已被不知名的什么妖啊鬼啊什么的吃下肚子,消化掉了呢……”
方予璃氣得瞪了他一眼,可她發現,瞪他的這一眼,竟然還把對方瞪爽了,禾鳴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然禾鳴的話令人不悅,卻也并非全無可能。方予璃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憂慮。
“如果七日之后,他的魂魄仍未歸位呢?”方予璃向百里駿珂提出了疑問。
“若七日之內,魂魄未能尋回……”百里駿珂輕抿嘴唇,無奈地說道,“那便只能寄望于神仙顯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