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已經下午兩點了,楊佑一靠在椅背上瞇著眼。沒過多久,門咯吱響了一聲,有人進來了;后來不知多久,又進來一個,顯得很小心。
“今天下午學校有活動?我看學生都往體育館去了。”
“好像是百日勵志演講吧,領導們從外面請了一個專家。每年不都要辦一場嗎?”
“請的是誰?”
“這個沒關注。”
楊佑一此是已經醒了,閉著眼,聽著她們悄悄的對話。心想:我上高三的時候也有這樣的事,當時還是很受感動的。不過后來就發現演講者是一套話遍地說,幾乎沒什么太大差別。當時也有同學不以為然。
下午五點一刻左右,吵吵嚷嚷的聲音在校園中升騰起來,這是放學的時間了。六點左右,距離晚自習還有二十分鐘,陳一棟走了進來。
“楊老師,下午的演講你聽了沒?”
“沒有,咋了?”楊佑一停下手中的筆,抬頭看他。
“我去,還不如你去講。”
“你這是什么意思?是他講得太差,還是我講得不行?”他笑著調侃道。
“哈哈,夸你講得好。真的是,那個叫李騰飛的咋呼了一下午,我耳朵都聾了。關鍵是,這個人好自戀,講完了還讓第一排的幾個男孩子列成對送他出去,講是怕大家圍上去。圍上去打他嗎?雞湯也就算了,全是毒雞湯,還做廣告。”
“啊,說明他很有激情啊……做啥廣告?”聽著他講話時那種憨憨可愛的樣子,楊佑一不住地在笑。
“就講高三要喝牛奶,還一定要是某某牌牛奶,喝了一定能考好,還有什么電器之類的,亂七八糟的。關鍵是,他咋咋呼呼的,你連看書都看不進去。”
“應該還是有收獲的吧?”
陳一棟沉默了一陣,他謹慎地不敢一棍子打死,說道:“反正我是沒啥收獲。”
“行吧,快上課了,你去吧。”
“老師再見!”他一溜煙地跑了。
晚自習鈴聲響起來后,沒過多久,辦公室吳老師和李老師就一起進來了,邊走還邊說這話。
“這樣的啊!那學校他們就沒提前搜一搜這個人的信息?”
“那誰知道?搜過也就好了。小孩回家說,兩三個小時下來耳朵嗡嗡叫,中途還有人聽不下去提前離場了。原本是加油鼓勁的,這么一弄還不如不搞,把人心態都搞崩了。”
“你們是不是在講下午的演講?”
“對啊。學校這組織的也太不用心了,哪怕提前網上搜一搜,就能知道這個人講得不行。”
“學生也過來講講得好差。”
“真的好差,我女兒講他們后面就捂著耳朵了,實在受不了那個炸音。以前演講至少還能觸動學生一段時間,估計這次不僅沒作用,還起反作用。”
“據說一中也要請他去講。”
“唉,也不看看人家學校舉辦的活動,在操場上老師和學生一起玩游戲,還是很解壓的,至少也說明用了心思。真搞不懂這群領導在干什么?”
楊佑一笑了笑,又轉回到辦公桌前,在手機上搜索“演講李騰飛”,跳出來的視頻畫面中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那人,確實是一群學生列在兩邊護送他。他往下翻了翻,想看一些評論,不出所料,也是一片叫罵聲,說好的寥寥無幾。課間的時候,又不時有幾個小孩跑過來吐槽,他被他們用的形容詞逗得發樂。
次日上午教學樓下掛起了印著李騰飛半身像的巨大噴繪,上面寫著“爭戰高考超越自我”的遒勁字樣,想來是昨天演講時候用的。噴繪以紅色為底,字樣是金色的,這樣的潛臺詞不知道學生能不能體會?當中午下了課,路過那的時候,噴繪上已經零零星星有了一些涂鴉和留言,因為后面還有課,楊佑一也就沒有細細地去看。等到下午再來的時候,上面的印記就更多了,他站在那一個個看去,有些是“沖刺985,保底211”的含蓄,有些是“我要考進某某大學”的直白,當然還有“騰飛的嘴,騙人的鬼。騰飛的話,讓人害怕”的罵街,看著罵街的言辭,令人忍俊不禁。
“現實是慘淡的,故事是虛構的,人是清醒的。”他頭腦中閃現出這樣一句話。
就在午休躺下前,他點開微信的公眾號,看到學校推送的最新報道。標題的名目是“勵志演講,助力高考夢想”,——恐怕未必是助力,但必須這樣說。正文有這樣一段文字,描述當時的畫面:
李騰飛老師用他那充滿激情的語言,鼓舞高三學子要奮勇爭先,不甘人后,迎戰高考,超越自我,用生動而具體的事例激發高三的斗志。學生們深受觸動,表示高三要更加努力,不負年華。在演講結束,不少同學圍擁李老師合影留念。
——這樣的文字不過是粉飾太平,自欺可以,欺人也只是欺騙一群旁觀者,而真正的經歷者確是要嗤之以鼻的。語言編織的一層層帳幔,遮不住狼藉不堪的現實!
楊佑一沒再看下去,沿著樓梯往上走的時候,覺得這學校的領導們真是荒謬,這樣的演講,再加上到神廟燒香,都像樓門口的“馬到成功”的雕塑一般,顯現著遠古巫術的咒語,在他們自詡科學文明的口中振振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