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書鋪,秦若萱謝到,“多謝許先生出言幫助。”
“舉手之勞。”許子林仔細打量了眼前這對母女,有些疑問,“恕在下冒昧,敢問夫人為何如此?”
秦若萱說,“家中貧寒買不起書,只能這樣了。”
她看出了許子林還有問題,又繼續說,“我原出身不錯,請過幾年教書先生,認識些字,后來家道中落,貧苦過日,只得如此了。”
許子林點頭,心里同情又生敬佩,“在下是濟世書院的先生,夫人若需要可來尋我。”
從這次之后,趙琰幾乎天天到濟世書院看書,得了許子林指導,還幫做一些閑活。
秦若萱心里是十分感謝的,自從家里出了事后,她就希望女兒能做個女先生,能去教導富貴人家的小姐。
但是后來不到一年秦若萱就不允許趙琰去了,當時她還有些不明白,大了才知道她娘在避嫌。
許子林和秦若萱接觸了幾回,便被吸引,暗自照顧她們母女二人。
許子林表明心跡,秦若萱當時就拒絕了。一是她放不下死去的丈夫,此生不會再嫁,二是許子林原配妻子去世才幾月,他就另尋新歡,秦若萱清高,自是不愿意和這種人來往,也不想尷尬。
但是趙琰還是偶爾偷偷見許先生,她娘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也需要掙錢,許先生還是信得過的。
趙琰寫完最后一筆,把筆往硯上一擱,伸了伸腰,太好了,只等先生過目就可以走了,薇君還等著我呢。
這授課用的小樓沒有房間,是四面無墻的樓閣,許子林在樓下,透過木欄桿就看見了趙琰。
“許先生,我正要去請您呢!今日的都寫完了。”趙琰作揖。
這比平常快了不下一個時辰了,許子林點頭,拿起案上的書,翻開,雋秀小字工整,一頁一頁地看過,他忽然蹙眉,“這首《南浦月》你是如何寫的?”
趙琰心虛,接過書,“深夜難眠,秉燭獨去西江畔。憶往昔宴,賓客笑晏晏。極目遠看,星斗暗難見。秋風亂,燈息發散,月明花影。”她停頓了一會兒,“月明花影殘。”
這首詞是云太祖時期大臣袁盎亭被貶甘州時作。
許子林問,“你這錯在哪兒了?”
趙琰謄寫上去的,卻不是“殘”,“許先生,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趙琰道歉,但她覺得這也不是什么大錯,“先生,這詞最后一字格律不對,月明花影現要符合些。”
“這是前人詞作,要你謄抄,不是要你糾改。”
“我知道了。”趙琰點頭,但心里卻覺得現字更符合。
許先生又問,“這袁盎亭的詞你可是少寫了一首。”
趙琰心里一驚,她把殘改做現,只單純覺得現字更好,但是少寫了一首卻是故意的。
云太祖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人,他在位時詩詞歌賦都十分通俗易懂,袁盎亭的詞也是,趙琰自是不喜歡這種詞,讀起來就如說話般,不過她刪了一首還是因為袁盎亭這個人。
趙琰說,“許先生,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寫下這首詞的?”
袁盎亭可謂忠臣一個,但是太祖聽信他人讒言,將他貶官,害他妻離子散,七老八十了才回到京城,幾月后就病死了。
趙琰背出:“恩,云散風平見北辰。蒙圣眷,得幸了殘身。”這首詞不過是拍馬之作,學它做什么?
許子林倒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你覺得怨恨,難道別人也得怨恨?況且他當時處境艱難。”
許子林嘆了口氣,“君君臣臣,蓋莫如此。”
趙琰了然,許先生也覺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不想多言,“受教了,我不該帶著個人傾向。”
“萬萬不可再錯。”許子林嘴上這樣說,心里覺得還不錯,起碼不是一味地抄寫,也是閱讀了的,他從錢袋里拿出工錢,給了趙琰,“去吧,門口有人等著你。”
趙琰是真心知錯了,不應該這么情緒,說到底還是怪昨晚的夢,又夢見她爹慘死了。
“謝謝許先生!”趙琰謝了許先生,就立馬下樓去了,薇君定是等了好久了。
云國,永安十五年六月初一,京城凈慈寺。
后院供香客們休息一處房間里,太常寺卿的女兒柳薇君正在等著什么人。
她穿了一身淡青色衣裙,外面套了件白色的薄紗外衣,腰間系了一根紅色紗帶,上面掛著一個玉環。她頭上輸了個垂鬟分肖髻,頭上簪了一個翡翠蜻蜓鈿,耳上帶的是粉色桃花狀的琉璃耳環。好一個管家小姐。
柳薇君面色憂愁,端莊地坐著,不斷絞動手中的白色絲帕。
丫鬟流云站在她身后,輕輕搖動著扇子,試探地問道:“小姐,要不婢子去看看?”
“不用,再等等。”怎么還沒到,難到趙琰碰見她娘了?
柳薇君的娘不允許她和趙琰來往,雖說不許,但以前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管束著見面的次數,后來不知怎么的,堅決不準她和趙琰碰面。兩個好朋友只能偷摸著很久見上一面,問問彼此的近況。
這次也是借著母親和祖母來廟里上香,偷偷見上一面。但這一次到底不同,柳薇君過兩個月就要嫁人了,未婚夫要赴任外地,嫁了以后可能很難再見了。
“吱呀。”兩聲,門被快速打開又被迅速關上,丫鬟知夏和趙琰已經進來了。
柳薇君高興不已,“阿琰,你可算是來了。”
她上前牽過趙琰的手,拉她坐下來。又道:“知夏,流云,你們去看看我娘。”
趙琰看著兩個丫鬟出門了才開口,“薇君,你說怎么就這么像私會情郎呢。”
柳薇君臉上一紅,笑道:“莫胡說了。”
趙琰笑著點頭,說:“薇君,你是有什么事嗎?”今天路上知夏催促得厲害。
柳薇君臉比剛剛更紅了,她揪著手帕,害羞地說到,“我要成親了。”
“這是喜事,恭喜了!”趙琰知道柳薇君很小就定了親,沒想到成婚來得這么早,時間過得那么快,心里一陣失落。
柳薇君和未婚夫成炔是父母之命,十幾年前柳燮和成炔父親志趣相投,關系十分好,便結為了兒女親家。后來成炔父親深陷朝廷重案死于獄中,柳燮不但沒有悔婚,反而對好友的兒子給予了很多幫助,成炔可以說是自己的岳父一手扶持提拔起來的。
柳薇君對文質彬彬的成炔也很滿意,兩人雖然接觸不多,但都看得過眼。
“成炔前幾日升了官,要去外地,成了婚我也是要跟去的,這一別恐怕難相見了。”柳薇君眼圈有些紅。
“自古人生多別離,別太傷心,我們以后還能再見,也可以互通書信。”趙琰嘴上說得坦然,心里卻是難過的,以后山水相隔,見上一面恐怕難如登天。
“對了,你沒碰見我娘吧!”
“沒有,只是我匆忙了一些。”
趙琰問:“你成婚了是要去何處?”
“是青州。你放心,我會先寫信給你的。”
“你是真心要嫁的嗎?”
“爹娘都安排好了,成炔人也不錯。”
都這樣說了,她心里肯定是樂意的,趙琰也不好再問。“想要什么成婚禮物?”
“隨你,心意到了就好。”
兩人很久不見,又聊了很久,直到知夏敲門說夫人在找她。
趙琰看著柳府的馬車走遠了,也沒著急走,來都來了,她轉身進了大殿。
到了這個時間,蒲草上已經沒了香客,只剩下個和尚閉目念經。
趙琰向來不信神佛,但想替母親好友求個平安。
她跪下,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
“佛祖,保佑我娘身體安康。保佑柳薇君嫁得良人,幸福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