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暉走了，在一個陽光溫柔的黃昏里。

　　那天下午，我正在木匠店刨木材。小木匠著急忙慌地跑了過來，看著他慌亂的表情我的腦子里發出轟的一聲巨響。

　　“梧暉哥哥喘不上來氣，我叫他他也不回答我……”小木匠急得眼淚嘩嘩地往下掉。

　　木匠和我立馬放下手頭的活兒急匆匆趕去了教堂，我們趕到的時候，教父正用勺子給梧暉喂水。

　　梧暉坐在靠窗的大沙發上，暖黃色的夕陽光從他身后的窗子大片地灑進來。他的臉色是那樣蒼白，平日冷硬的面容卻在光影中顯得平靜柔和。

　　他的臉色好了很多，但理智告訴我那是回光返照。

　　我坐在他的旁邊，握住他的手。他睜開了緊閉的眼睛安靜地看著我。

　　“我得走了……”梧暉艱難地開口。

　　我的注意力集中不了，但是點了點頭。

　　“有人對我說，我不讓你長大是錯的。”梧暉的手指摩挲著我的手心。

　　“只有我知道，我是舍不得。”說著，他又重新閉上了眼，眼角滾落下兩顆碩大的淚水。

　　梧暉斷斷續續地說下去，房間里的人都靜靜地聽著。暖黃色的空氣在小小的房間里流動，帶起人們隱秘的呼吸聲。

　　漸漸地，梧暉的聲音變小變弱最終消失不見。小木匠嗚嗚地哭起來撲進老木匠的懷中，教父摘下了胸前的十字架掛在梧暉胸前。

　　一切都變得很慢很慢。梧暉那張宛如睡去的臉，人們悲傷的神情，窗口灑下的余暉，還有教堂里唱詩班的歌聲，我真切地看著，遠遠地聽著，卻無法融入。

　　有什么東西在心底頃刻間崩塌，它在我耳邊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葬禮很小，木匠帶著鎮上的人過來幫了忙。我看著梧暉被裝進棺槨，總覺得他還能活過來。

　　我做了很多事情，腦子里卻都是梧暉最后微笑著的臉。

　　人群散去后，房間里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屋子里點了一盞燈，滿屋的畫紙在吹進的風中沙沙作響。我從沒有感到過那樣的寒冷，像是從骨子里滲出來的寒意包裹了我的全身。

　　我記著梧暉臨終時的囑托，打開了他的抽屜。一個灰黑色布袋和黑白色的肖像畫映入眼簾。

　　－十五年前

　　“沒爹沒娘的小雜種！沒爹沒娘的小雜種！……”帶頭的男孩兒大聲嚷嚷著，旁邊的孩子撿起地上的小石子往梧千身上砸。

　　“你們才沒爹沒娘呢！”梧千氣急了，邊哭邊撿起石頭回擊。

　　“那你說你爹娘在哪兒呢！”男孩兒越發吵鬧起來，旁邊的孩子們也紛紛起哄。

　　梧千也想問他們去了哪里，可是誰又來回答他呢？

　　在起哄聲中梧千只能沉默。他轉身去路邊抄了根很粗的棍子，心里的火熊熊燃燒著。

　　“梧千！”梧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同時響起了孩子們四處逃竄的哄笑聲。

　　梧暉抱起了梧千。梧千的兩個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

　　“哥，是真的嗎？”

　　“瞎說。”梧暉輕聲斥責，又用手擦掉梧千眼角不斷涌出的淚水。

　　“記住梧千，你不比別人差什么。”

　　布袋里裝著滿滿的黑色花種，畫上兩個人都燦爛地笑著。

　　黑色的小圓粒在我的手心，我知道那是未萌芽的太陽花。

　　——梧千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