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老爺子的那一刻,姜揾印證了自己的猜想。
她十七歲了,已經能看懂一些眼波是非,老爺子眼底的哀傷,唬不了人。
任晉深將姜揾帶著走了幾步,在距離任老爺子一米遠的地方停下,“爸,她就是時老太的孫女-姜揾。”
任國棟的目光自從落到姜揾身上的那一刻起,就再未離開,蒼老的面容間流露出不可思議的闌珊,他用沙啞的嗓音問道:“叫姜揾?”
靈堂靜默。
姜揾視線恍惚的穿過那骨瘦的身軀,直直看向了他身后,那樽上好的楠木壽棺。
頓了須臾,她眼眶泛紅,嘴唇囁嚅道:“是。”
任國棟從上至下將她打量了一番,滿意的感懷:“月雛將你養的真好。”
時月雛,是姜揾奶奶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爺爺取的。”姜揾看著棺木周圍的百合花,答非所問。
任國棟愣了片刻,哀傷的眼底竟浮現出了一抹溫柔:“果真是一條血脈,脾性都不差。”
說完,老爺子慢慢側過身,為姜揾讓開位置:“好孩子,來,給你奶奶磕個頭吧。”
靈堂敞空,箜篌絕響,熏風拂進,紙花搖曳。
姜揾僵硬的走至棺木前,‘撲通’一聲啼悲跪下。
她知道,從今天起,萬事皆為序章。
這一跪,就是兩天兩夜。
所謂奔喪,喪的都是未亡人。
第三天,時老太出殯的日子,任家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群身穿縞素的人,他們在老太太的棺木前悲痛哀哉。
姜揾冷冷的看著這一切。她在任晉深的攙扶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奈何因為長時間的跪姿,小腿無力如軟撻。
任晉深索性兩手穿過她的腋下,將人提住,幾分鐘后,姜揾的小腿才漸漸復常。
“好了?”
“好了。”
姜揾走了幾步,感謝的看了任晉深一眼,上前小心翼翼的抱住了奶奶的遺像。
任國棟拄著拐杖立在人前,像是在回憶往事般,望著棺木里的人自顧自的說:“雛兒,沒想到,是我先送走的你。你也當真狠絕,說此生不復再見便真的做到了,今日,我擬百合為挽聯,邀群人來送悼,只為讓你記得,你時月雛,生生世世都是我任國棟的妻,這輩子我應了你,卻苦了自己的一生,下輩子,你給我站住了。”
他拄著拐杖的手因為用力,顫動不止。
有人想上前扶住他。
被他抬手打發。
姜揾著實看不懂任老爺子,奶奶喜歡百合,他從;奶奶喜歡安靜,他卻不從,還找來一群陌路人,可笑哭啼。
且,這任老爺子的話,她也很不喜歡。
任晉深垂眸看了一眼身旁的丫頭,她滿眸水色,眼底的不滿實在明顯。
“我母親在我五歲時就病逝了,此后父親再未填房。”任晉深注視著前方,聲音沉緩。
姜揾心頭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忍住,沒有抬頭看他。
任晉深又說:“我對時老太太的印象甚至比我母親深。”
“為什么?”姜揾終是沒忍住。
“她的照片一直擺在父親的書桌上。”
至此,姜揾沒再說話,跟著司儀悵然的走完整個流程。
直到一方黑匣端至她懷間,她才真的意識到,奶奶離開了,永永遠遠的離開了。
滿目潸然。
任國棟親自挑選的風水寶地,被姜揾毫不客氣的拒絕。
她親手將奶奶的骨灰送入了爺爺的雙廂墓。
任國棟負氣的站在山下,沒有上山。
只有任晉深,至始至終都牽著她的手,牢牢的。
下山時,任晉深對她說:“姜揾,其實——,你的名字是父親取的。”
揾,沒也。——《說文》
這是任晉深認得的第一個字,這個字的草體,就掛在任國棟書房最顯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