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她與他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大片桃林里,漫天遍地的淡粉色里,她看到他倚坐在一棵桃樹下,捂著胸口,吐血不止。
她走到他身邊問他:”我若救你,你可會報答我?”
他問她:“你想讓我如何報答?”
她玩笑道:“看你長得這般俊俏,若是救成了,做我的小跟班可好?”
她記得,當初兄長不答應救他,她是如何強耐著饑寒,在風雪里跪了整整一日一夜,直到跪到躺在雪地里失去了知覺。
也還記得他曾為了報恩,如何跟在她身邊拼勁全力護她周全。
后來他才告訴她,他不是鬼族一脈,亦不是鬼族旁系魑魅魍魎中任何一族之人,而是玄冥氏。他說,玄冥氏天生無心,沒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他想要感受感受,就以玄冥珠為心,只是未曾想,玄冥珠易碎,在與鬼族之王鬼影的糾纏中,玄冥珠被鬼影一掌震裂,他也因此而深受重創……
她記得她對他說:“沒關系,玄冥珠易碎,它碎幾次,我便求兄長為你復原幾次!”
他說:“那豈不碎幾次,你便要在雪地里跪暈幾次?”
她淺笑:“那有什么辦法,誰叫你是我的小跟班呢?!”
回想起從前,今日玄子御轉身離去的背影令她感到陌生。他說品茹說得對,她是只魅,是萬惡不做的鬼族旁系,不做傷天害理之事已然萬幸,哪會心存善心去救他?
“玄子御!”洛溪咬著唇喊出玄子御的名字,聲音在寂靜的喜房里回蕩,明知無人應答,卻還是問道:“你當真要為了她而負我?你怎知她就一定心存善心?!”
她的指甲深深陷進皮肉里,有東西從眼眶里流出來,晶瑩如水滴,她伸手去擦,卻越擦越多。
她想起來了,她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這是淚。
可是兄長曾告訴過她,魑魅魍魎是不會落淚的。
“啪嗒”一聲,洛溪盯著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淚滴,有些愕然——她竟然也會落淚。
兄長說,淚水是世間最懦弱的東西,這種東西,魅族不曾擁有過,應該感到慶幸。
洛溪瘋了似的扯下滿屋子的大紅色簾幔,簾幔隨風飄向紅燭,燭火點燃一角,霎時間,滿屋子的紅光,將她一點一點吞噬。
她有那么一瞬希望自己是肉體凡胎該多好,就讓這些熊熊火光將她吞噬,連帶著那些刻入骨髓的記憶,都被燃盡。
可惜她是一只魅,火是傷不著魅的。
“玄子御!你渾蛋!”洛溪的淚無法控制地一滴一滴往下落,落在火上,火苗“刺啦”一聲,火勢更甚了。
洛溪看著精心布置的喜房在火光中漸漸變成她腳下的一片廢墟,直到最后的一滴火星也在夜風中湮滅,只剩她孤身一人站在漫天的黑暗中,唯有腳下的一片廢墟作伴。
洛溪彎腰從尚還留有余溫的火堆里撿起一支金簪,那是大婚前,玄子御贈與她的,他說,大喜之日,你戴上它,定會更加美艷無比。話猶在耳,恍如昨日,卻是一夕之間,全都變了樣。
洛溪將金簪緊緊地握在手中,一襲大紅喜袍迎風翻飛,眼淚依舊止不住地從眼眶里流出來,濕了臉頰,花了紅妝。
淚眼朦朧中,她手心微微一用力,掌中的金簪瞬間化成了灰燼,在茫茫夜色中被風吹散了去。
曾經他愛她,她也愛他;
現在,如此相愛的兩個人,卻要彼此生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