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懸崖的邊緣
哼,我再不理他!否則我是狗!是豬!回到屋,眼淚忽然不爭氣滴往下墜。
吃都混搭了,那么其他的也別端著嘍。
我說既然咱們住一個戰壕里,你是不是也得顧及一下同志的感受。
他茫然地望著我,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我拿出清單,臉微微發燙,念:
第一,你小便的時候請抬起座圈。
第二,建議你兩三天洗一次澡……
我頓了頓,解釋道,身上若是有味道,別人說你,其實也算嘲笑我了??瓤?,畢竟我們算是名義上的夫妻,一根繩上的螞蚱……
他打斷我,伸出手——意思是要我的清單。
我忽然想到還有遺漏,如果是同我的閨蜜合租,我可以嬉鬧著跟她搶一下衛生間,或者干脆一起。可是這個室友很悶,他似乎算準了我的時間,然后刻意回避,這導致我也很小心,每次都要輕輕敲敲門。
我說:下次上廁所你可以開燈嘛,這樣我就知道人在里面,不用敲門了。
說完我后悔了,真想擂自己腦門兒。這樣似乎太霸道了。我趕緊說,這個不算,我敲你的門,你大大方方敲我的門便好啦,不用刻意躲著,大家公平合理。
其實總共我也沒提幾條,三五條的樣子,具體我也記不清了。
我問他有什么建議也可以提!白紙黑字滴畫押,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他考慮了好幾天,終于塞給我一張紙條。
我翻開,上面只有一句話,一個逗號,一個句號:
請把你的內衣晾在臥室,幫我買幾件衣服。
我紅著臉,感覺害臊。最初我是晾在自己臥室的,可是陽臺凸出去一隅,光線極好,晾衣服更快,曬衣服更干,穿起來更暖。
我忽然想到,結婚大抵有兩年了吧。我竟然沒有為他買一件衣服,作為室友我可以毫不關心,甚至暗自取笑,可他身份的特殊性擺在那兒呢。怪不得我媽媽上次來做客,看他那件不知洗了幾百遍的白襯衫,輕蔑的眼神一陣扎我,連我媽都看不下去了。
我登時跳起來,火星撞地球滴神速撲進商場,邊跑邊請事假,一路跌跌撞撞,差點兒讓人誤以為我是警察追趕的女飛賊!
我沖一家“嘿馬”,快速掃描衣架,櫥柜,先挑了兩三套應急。服務員問我要什么尺碼的衣服,我腦袋“嗡”地一下了,該死!我怎么知道哇!
我打電話問他,他支吾說自己也不太清楚,都是試了好了就穿了。
男人唉!怎么都這樣兒!
他喏喏地說:應該跟你差不多吧。
我想我160,他比我高上半分,看起很瘦又沒有贅肉,緊身噠就來M碼,普通的就來L碼,褲子就31的。買回家里給他試,他穿了果真齊齊整整的,人也精神多了。站遠了看,還挺模特的。不得不佩服我得天獨厚慧眼獨具的眼光,果真太妙贊啦。
綜上所述,我們還算合得來的室友。他雖然脾氣怪怪滴,麻木冰冷,偶爾暴躁,讓我恨得顫栗。但我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又好似彼此住在屬于自己的小窩里。
我們結婚第三年,我反而漸漸忘記自己已經結婚了。
來行里存錢的熱心大媽蜜汁地夸我:這姑娘怎這兒俊俏!結婚了嘛,大媽手里有好幾個不錯滴小伙子!
我美美地笑,接受贊美:哪兒呀,誰要……(我)!一個我字生生被咽肚子里,卡了喉嚨,差點閃了舌頭,被潑了一盆涼水那么尷尬!
他最終沒有睡我,可這絕對不是他的精神潔癖,或是無能。有一晚我被尿憋醒,趿拉涼拖去衛生間,聽到里面傳出有節奏的水聲。我心撲通通亂跳,溜回屋里,臉發燙的不行,再也不敢出來,害我隱忍了整晚!第二天不得不偷偷買了個夜壺,塞在我床底。
我想我算不上是個好妻子,但畢竟我是個遵紀守法的人,如果他強行要求我履行妻子的義務,我是不會拒絕的。
就這樣,每天吃早餐,上班,下班。一起買菜摘菜炒菜吃飯刷碗,互相協作做家務,擦桌子,抹窗戶,通馬桶,清洗油煙機,交水電氣,拖拖掃掃……。他負責修車,換燈泡,修補家具,我負責為他買衣服縫縫補補。
我們都是彼此最為優秀的室友,他不會吵我,我也不好意思吵他。
他生氣還是會大吼大叫,呻吟咆哮,時而像只發狂的野豬,時而像只受驚的小貓。但從來不是因為我惹了他,所以我也完全不用擔心害怕。有一次他下載了游戲,(每次難過他都要下載農藥,玩了幾局,發會兒瘋,再卸載),估計是輸了,又耍起脾氣來。我溫了杯牛奶端去。他忽然愣在那里,沙啞著嗓子,對我說了聲,謝謝。
哈哈哈哈哈!我居然真制服了他!
可是如果未來一直是這樣那該多好呀!那真的應了那句話,現世安穩,歲月靜好,我不奢求更多什么了。我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兒,現在也成了人們眼中的小婦人了,不祈盼三毛瓊瑤的愛情,經歷波瀾起伏的生活。
天不隨人愿,他失業了!麻煩開始接踵而來,真的是屋漏偏風連夜雨,專門打我這只小小船!
我想,像他這樣的人想不失業都難!
本來我是不太關心這個事情的,畢竟我們的生活拎得明白,分的清清楚楚,
他的工資就是他的錢,我的給我自己花。(其實分的也不那么絕對,比如水電燃氣用紙,我們倆都不關心誰花多多少,誰少多少)但買衣服的錢他卻要還我。這點兒讓我感到莫大地羞辱,畢竟我母親可是薅了他大把的彩禮呢,而且我還住在他買的房子里。這個房子雖然小,只有一室一廳一衛;雖然偏,離著市中心十萬八千里;雖然破,家具廚衛電器全部是親民的價位。
可是畢竟這樣兒那樣兒都是他的,而且是全款的。我們只不過是有一張結婚證的室友而已,純粹的室友,不必越過特殊關系。我不禁覺得屈辱,他委屈了他的錢包,我委屈了我的尊嚴。
所以我跟他說:你不要病急亂投醫,結果找糟心的工作,慢慢來,我可以養你的。
這話說著大氣,聽著怎么都有點曖昧。就好像我大學畢業,我對那不爭氣找不到工作的閨蜜說的話。閨蜜聽到“嗷”地竄起來,壓在我身上,一個勁兒吻我,哈喇子流了我滿臉,還揉我的臉蛋,氣得我打了她好幾下爆栗,她才肯放我。
這個男人不愧是他,不是閨蜜。他眼神忽然瞪地溜圓,不是那種驚訝的表情,而是憤怒,恐怖,嘲弄,漠視!
這眼神讓我出離憤怒了,我干嘛說那兒話,自找沒趣,可是我能怎么樣??!
我不能氣他,不能怪他,不能罵他,不能打他,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是我好不要臉,是我好心當了路肝肺。然后我就躲在屋子里哭,趴再床上哭,腦袋塞在枕頭下哭!那是我結婚36個月以來第三次哭,那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我深深記得這個節日,不是因為愛,珍惜,惦念。而是那天:我母親跪著把我賣了!
他失業后在家里畫畫,很體己地為我做飯。
我忽然有種莫名的感覺,以前我們是分工明確的,他這樣攪亂,讓我既感動,又煩躁。
所以我決定在他刷完碗后陪著他作畫,如果他不趕我,我舍命幾分鐘十分鐘那都是理所應當的。
他對我的“貼臉”一點不領情兒,以前我們雖然從來不說話,但碰到亟待解決的事兒,也不得不開口說話。
比如,我提醒他天燃氣漲價了,不如買個氣罐。一來天燃氣這個東西,你雖然會用,保不準兒鄰居誤操作,連著整棟樓“烽火連營”了,干脆把天然氣掐了。二來國家不是提倡綠色節能環保嘛,咱也不能打口頭禪,落實行動不是。不如用電炒鍋,電熱鍋。如果還想“生火”,那就買個氣罐,每次灌滿,也夠用幾個月了。
他聽到后看都不看我,對著他的畫板點點頭:那好,我明天就去燃氣公司跑一趟。
然后他每個季度多了一項新任務,就是提著氣罐去換氣!
我們百分之九十九的溝通都借助于網絡,我認識他那年還沒有微信,第二年微信才鋪天蓋地覆蓋。而我們聊天內容的百分之九十九,幾乎都圍繞著吃飯一個話題。
我發送:下午我想吃紅燒肉。
他回復:好。
我再發送:今天輪到我去買肉。
他回復:好,樓下小區新開了家肉店,有特價。
以上四句句型結構,幾乎是我們結婚后的全部話題了。
你們可以想象,我的生活是有多冷清呀!多么無趣呀!我養只倉鼠它還會對著我吱吱吱地叫,養只蝴蝶它還會為我跳舞??墒撬拖衲绢^疙瘩,只知拿起畫筆,悶不做聲,所以我還蠻恨他的畫的,恨不得撕碎了喂狗!
婚禮當晚我猜他就一直在作畫,幾年來從未停過。如果他畫得很好,那么我還能與有榮焉,出門臉蛋兒上鍍層金,滿足下我小小的虛榮心。
可是他畫的太爛了,這完全不是因為我不懂畫,因他既不是抽象派也不是野獸派,他只畫素描,而且只畫小狗:蝴蝶犬,牧羊犬,松獅犬,約克夏,雪納瑞,還有雪橇三傻……
不僅僅我覺得他沒天賦,我媽媽來了看到也嘖嘖連連,可是我媽媽多精明一個人兒呀,一個勁兒夸他是大畫家,打我們祖上十八輩兒起,就沒有搞藝術的。
氣得他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一會藍,千變萬化的,姹紫嫣紅的,哈哈!但他還算有禮貌,為我母親多炒了幾個好菜,菜不咸也不淡,剛剛好。我就嫌他軟糯,氣不慣。把菜里灑了一把鹽,齁的母親很多年都很少登門了。
現在他畫得好多啦,看起來像模像樣了。一只二哈跳躍在畫板上,仿佛活了,鹽吃多了,歡迸亂跳地靈動,看著就討喜。
可是現在我在他身后陪了一會兒,我還沒覺得委屈,他反倒不樂意了,一個勁兒拿眼神兒掃我,跟我欠了他二百五十塊大洋似地,咋那煩人!
他現在沒之前那么發癲發癡了,估計三年多的室友情誼打動了他,或他是怕了我。謝天謝地,感謝觀音娘娘。我瞅了他一會兒,他再生氣,也不再趕我啦。
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躺一會兒沙發了!這是我多年以來第一次躺在他的“床”上。別說,還真挺舒服的,看來婚前買沙發的時候他就料想好了。
當天激動的心情還沒過去,我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十二,我想死你啦,明個兒去看你!”
我一聽,是閨蜜,一個激靈從沙發上翻起來:天呀,親人呀!我們終于重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對了,說了這么多,還沒給大家介紹介紹我自己呢。
我姓石,名字一一,一加一等于二,可不就是十二嘛。
我閨蜜下午就到了,他開車接送的我們。到了家里,他火急火燎地跑出去。我問他干嘛去,他說:買菜!
閨蜜取笑:行啊,姐夫有模有樣兒呢!十二嫁給你,我總算放心啦。
這話我聽著臉上燒得慌,眼睛盯著他看。他顯然還不明白十二是誰,我趕緊打個圓場,催他快去快回,買幾瓶酒。(他是滴酒不沾的)
一想到酒,饞得我不要不要滴!
上學那會兒哪兒敢沾,怕喝多了,喝也要“不僅不喝,還當眾拿起酒杯放在寶玉唇上邊讓寶玉一氣飲干”裝著林黛玉的樣子,怕被男孩子譏笑,再沒男孩兒追了。
后來有了男朋友,大家都豪放多啦。起初還羞羞答答,誘敵深入,后來干脆站在酒桌上跟男人拼酒!
唱: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中眠。
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車口流涎,
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興費萬錢,
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圣稱避賢。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樹臨風前。蘇晉長齋繡佛前,
醉中往往愛逃禪。李白一斗詩百篇,
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
……
誰規定女子不如男啦,“心比男兒烈”秋瑾,“鐵娘子”吳儀,“大魔王”張怡寧……,這些都是了不起的女性。以前只有男生才有學上,現在重點大學里,男女比例嚴重失衡,女多男少,所以女生要是能在校門兒里逮到一個男盆友,那可開心了呢!
我閨蜜的諢名叫梅子,上學的時候就比我優秀,一米七三的身高,壓我半個頭。初遇她那會兒,我都躲著她,站在她面前特自卑。男生眼睛火眼金睛地總瞄她,看妖精似的,走道不看路,踩到石頭了,絆倒啦,“哎呦”,回頭罵一句,起來一看,不是石頭,是我。
哎呀嘛呀,羞死了!
可能因為生在北方吧,女生普遍比較高,所以就顯得我特別矮。
我同梅子絮絮叨叨唧唧喳喳的當兒,他就回來了,肩上大包小包的,差點壓土里。梅子趕忙接過來,他也沒長高。
哎!
那個時候大家都小,說話想什么說什么,口沒遮攔的。
不知道吃飯三大忌諱:談工作;談工資;沒對象的問有沒有對象,有對象的問孩子幾歲,知道幾歲的問孩子學習好不好。
梅子問:姐夫什么工作呀?
我說報社,梅子眼睛亮晶晶的,一副膜拜的表情。她骨子里還是特文藝的。
他說:我不是作家,只是給人家當槍手。
梅子又問:應該掙的挺多吧?
他說:失業了,在家里。
梅子接著問:你們結婚三年哩,準備要男孩,還是要女孩……
簡直是靈魂三問,還是百分之三百的暴擊,梅子簡直無敵超神美少女戰士了!
他的臉越來越白,再變綠,然后變成醬色,最后眼神就垂下去,越來越低,他的拳頭僅僅握著,繃緊了青筋,就要“發癲”。我嚇得趕緊握起他的手,怕他抓狂,他的手那么冰冷!
這是我第二次握他的手,第一次他的手是溫的,濕潤的,柔軟的,現在這只手像個冰塊,我攥著都凍手!
梅子說話讓我挺尷尬的,聽著也來氣!你問問題問我好啦,才來了幾個小時,跟他說的話比我和他幾個月都多!
梅子雖然比我小兩歲,也絕不是腦袋秀逗笨蛋幼稚的主兒,可能她太興奮了,忘了剎車。她很快反應過來大家的氣氛,嚇得噤若寒蟬,再不敢亂說。
我雖然生氣,還得安慰她。安慰了她,還要安慰他。我命咋那么慘呢!誰來安慰安慰我呀!
后來梅子跟我傾訴:她可能太壓抑太難受太想說話了。我才知道,她家人催著她結婚,她催著男朋友結婚??伤信笥眩涣餆焹?,出國丟人現眼去傍富婆去了!走了三個月音信全無!
哎,這些糟心的話兒,梅子從不同我講。我一直以為她的生活嬉笑怒罵,甜甜蜜蜜:她愛著愛著她的人。
梅子走后,他又不理我了,霸著那張沙發,我連靠近都不行,他像畫兒里的狗,撒泡尿,圈好了領地,我一進去,他就咬??!
氣死了,氣死了,恨死他了!活該你巔,你傻,你白癡!活該你畫那么丑的畫!
梅子剛走幾天,我們的關系剛剛緩和,我媽媽破天荒地來啦!
我白著臉,說:敲兒,稀客呀!說得盡量不拿腔拿調,表現得既親民又調皮,還是她的好女兒!
她是來要錢的!
我嚇了一跳,咋還要錢,不是給了你們了嗎?
她說:你個沒良心的,你爹病死了也沒人管,你個白眼狼。
我心臟一頓抽搐,是啊,我還有個我摯愛的爸爸。我的爸爸,他那么愛我,撫慰我,呵護我,可我怎么快把他忘了,只顧著自己快活。
我們飛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