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叫他的衛兵放下了弓。
月光下他面色清冷,口吻嚴厲。
“軍中有令,不殺婦孺。”
那時我剛尋到了一張少女的皮,月光下,這個少女皮膚白細,雖然滿身血污,但五指修長,身形纖長,且剛死沒多久,是張好皮。
那時我剛換上這張皮還有些不適應。
我將脖子轉了一圈,舔了口嘴角的血跡。
我森冷的目光看向前方。
這時一雙骨節分明的手遞到了我面前,他向身處尸堆的我伸出了手。
而此刻的我衣不蔽體,狼狽不堪。
可我卻聽到了那顆年輕有力的心臟向我發出的邀請,獵物若是自己找上門,那可休怪我了。
這時一個年老的將軍說到:“世子殿下,不可。”
“哦?有何不可?”
“此女身份不明,貿然帶回恐怕不妥。”
聞言,他嗤笑一聲看向我。
士兵點著火把,火光之下,我雙眼噙淚,不停的磕著頭。
淺色的眸子淚光盈盈,活像一只受傷的小獸。
我當然是裝的,但淚水是女人最有用的武器,尤其當你的皮囊足夠漂亮時。
“董將軍要小心才是,你帶回去的女人也不少。如此老當益壯,在下佩服唯恐不及。”
他言語譏諷,眼底寒霜一片,嘴角微彎。
這兩人不對付。
我抓住這一線生還的機會拽著他的褲管說道:“奴婢是漢人,奴婢的娘親是胡人搶來的。求大人別殺我。”
他嘆了口氣道:“也是個可憐人。”
說罷,他脫下盔甲后的披風裹起我將我抱上了馬。
我騎在他那匹棗紅色的高頭駿馬上,我側身抱著他,瑣碎的月光打在他的銀白的盔甲上,閃著寒光,衣襟里還帶著淡淡血腥。他不知道我最喜歡聞的就是這個味道。
塞外永遠是這樣,像十二年前那樣月光清冷寒風凜冽。
后來我不記得太多了,只記得那天的風很清涼,帶著些許曖昧的氣息,我把臉埋在他的胸口上肆意的聽著他的心跳。
這顆心我勢在必得。
他自是沒見過我的,可他這張臉我卻是認得的,我想起了馬球場上那個倔強清冷的少年,想起了西山紅葉密林深處獨自吹笛的他,那個秋山圍獵一舉奪冠,替父博得爵位的他。
那馬似乎看出我是狐貍不滿的打著鼻。
我瞇眼裝作酣睡,繼續維持著這曖昧的姿勢。
一路無言。
到了營帳,他把我交給婆子,自己去梳洗了。
那婆子給我洗了澡,我害怕的縮在浴桶里,她替我擦著身子,給我換了干凈的衣袍。
她嘆了口氣說:“這還是殿下第一次帶人回來。還好不是落在董將軍手里,落在他手里可就沒了活路嘍。”
我睜著單純的眼睛不解的看著她。
她自嘲道:“我同你說這些做什么。你大概也聽不懂漢話。”
“殿下是個好人。”我輕聲說到。
“你會說漢話?”她有些詫異。
“奴婢的娘親是漢人。”我信口胡掐。
她眼里帶了點慈愛說:“你這孩子討喜,可惜隨爹生了一張胡蠻子臉。”
我看向水面,鏡花水月般的,水面上映出我的倒影,深邃的眉眼,琥珀色的瞳孔,眼睫纖長,一雙桃花眼凄楚可憐,平添靈動栩栩若生,鼻梁高挑,唇如櫻桃,眼下還有一顆痣,平添媚態。
“嬤嬤,殿下是個什么樣的人啊?”
她滿臉堆笑說到:“殿下是個很厲害的人呢,他當初僅帶800將士便殲滅了末胡軍營半數的人,還順利取下了那胡蠻子大統領的首級呢,那可是800打兩萬啊,少年有成……”
我盯著她的臉,她突然頓語,她意識到她說的赫赫戰功,是我家園盡毀的慘烈事實。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無事的,我娘是搶來的,我娘在世時未得一刻好,我也討厭胡人的。”
我冷靜的說到。
自然是蒙她的,原身的一切我都不知曉的,連皮都是偷的。
聞言她憤恨的說起了胡人所犯之罪。
“胡人很可怕的,他們拿火藥轟開了城門進城燒殺搶掠,他們見到婦女便玷污,他們甚至還舉行了殺人比賽,比誰殺的多,他們殺紅了眼,見人就殺,殺人如麻,死去的人的鮮血染紅了整片江水,數不清死了有多少人,他們居然還以此以此為榮,論功行賞......他們坑填手無寸鐵的農民……”
“那他們沒人反抗嗎……”我垂下眼睫凝語到。
“反抗?且不說胡人兇殘無比,當時的漢人善良,他們一輩子沒殺過人,那刀都捅到敵人肚子面前了,他們卻都突然下不了手。可是對敵人仁慈,死的就是自己。”
我沉默了,在這樣一段真實的歷史史實面前我第一次這樣沉默了,我沒有辦法去原諒,沒有辦法代替他們去原諒。一報還一報罷了,可是真的還的清嗎?
那些冤死的魂靈,那些無家可歸,家破人亡,身前遭受了巨大折磨的魂靈,該在何處安息啊。
我閉上眼,我不敢想,我不愿去想。
嬤嬤還在繼續說:“他們折磨殺害了我的丈夫,他們把我那剛會下地跑的孩子放在磨盤上碾碎,強迫我那立冠之年的小叔子吃下去,我那小叔子倔強不從當場自刎,他們殺了我全家我恨毒了他們。那時我剛懷了4個月的身孕,我躲在地窯里才躲過這場暴行,我的孩子也在我逃難的過程中流掉了。”說這些的時候嬤嬤的聲音近乎哽咽。
我不知怎么安慰她,我輕輕的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