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一片祥和之態。君臣相宜,似乎都沒有把岳州和邊關的告急當成什么緊要大事,對于如今的大梁而言,小打小鬧不成氣候。長安城內的百姓依舊是悠閑自得的過著生活,街頭巷角偶有談論戰事的也大多帶著玩笑的口吻,畢竟大梁之強盛,他們很有信心。
“據說是皇帝主動提及要我留守京城。”吳真沉聲道,“一方面是巡防營總要留個主官,另一方面,約莫也是想分散吳鋒的權柄,我畢竟對于吳家來說也只能算是個外來客,這個安排,不論是皇帝還是吳鋒,面子里子也都還算過得去。”
“如果沒有這檔子事,你吳真不是順理成章要主掌這巡防營了?”王鐲略帶玩味的輕笑看著吳真道,“現在后悔,可還來得及。”
吳真沉默不語,盯著鋪在桌上的長安地圖,縱橫各三條長街合計十二道門。皇城在長安城的正中,城中還有不少的禁軍,大致有兩萬人左右,想短時間破城似乎不太可能。
“邊關和岳州至少要撐上兩個月。”吳真鄭重說道。“京城留給我們一個月的時間,打開皇城大門,足矣。”
“草蠻子那邊有小青在,岳州有李文海,這些事輪不到你來操心,你也管不到那里去,你就只管守好你的城門,一只鳥都不能放出去。再有——”王鐲頓了頓,重重的把手往皇城位置上一扣,厲色道:“只要破了這座城,把他拉下馬,那些墻頭草一樣的文官武將們,自然知道該怎么做。”
這種事吳真自然知道,他來這里,也不過是想確定一下自己是否真有這個時間。
“七天以后吧!吳鋒走了也有一個月了,七天時間,消除巡防營不確定因素應該足夠了吧?”王鐲看著吳真,后者點點頭,她繼續說道:“用兵之事,你畢竟久經沙場,比起我這個紙上得來的總歸要強上不少,接下來的事你就自己決定,不必再來問我了。”
王鐲站起身看著門外,背對吳真說道:“我就在這里等著王將軍你來跟我說城破了。”吳真起身越過王鐲走出房門。
窸窣的細雨下個不停,敲打著御書房的窗欞,那個身穿黃袍的老人躺在御書房靠窗的躺椅上閉目養神,一個太監站在椅子邊給老人按摩著頭,手法嫻熟至極。躺椅前的書桌上,堆著滿滿的奏章,老人揉了揉眉心,沒有睜眼,略帶疲憊的說:“老東西,你說我這次會贏嗎?”
那個太監微微一笑,答道:“陛下似乎沒有輸過。”老人哈哈笑了兩聲,平淡的說:“朕躺了多久了?”
“約莫半個時辰。”太監躬身作答。
老人略顯艱難的從躺椅上坐起,看著滿滿當當的奏章,苦著臉說:“真是閑不得啊。”說著在桌上胡亂拿起一份奏章。許久,像是想到了什么,對太監說:“你去跟劉從先說一聲,可以把吳鋒叫回來了。他這個禁軍統領,這幾天估計都睡不好覺了。”老人說完低頭繼續伏案而作。
暫且不論皇城如何,吳真自從見過王鐲那面以后就入了巡防營再沒出來。直至七天后的清晨,當天的城門沒有打開,等候在城外的百姓也不得入城。長安城內街道上再不見人來人往,有零星的幾戶人家,才剛把門打開,看到外面一隊一隊肅容整齊的兵士又立馬關上了門。長安不同往日的沉寂了下來,家家戶戶房門緊閉,甚至于聽不到小孩的哭聲,甚至于,往常那張常駐于陰影中威嚴的巨口也急忙的合上了。數萬兵士臨近皇城,劉從先站在城墻上,居高臨下看著數倍于己方的士兵數量,暗暗叫了聲苦。
王鐲站在院中,望著皇城方向。將軍府離著皇城不遠,耳邊還能聽到些喊殺聲和咆哮聲,她閉上眼睛靜靜聽著,沒有其他女人對這些聲音的惶恐,反而有些享受的神態。仇恨可能是世上最霸道的感情,它讓所有其他感情都能變得麻木,甚至讓除感情之外的情緒也能變得麻木。就像是現在的王鐲,經過這十年的發酵,仇恨如一粒種子種在心間慢慢長成了一顆遮天蔽日的樹。它掩蓋了其他的感情,淡漠了生與死,不僅是那些士兵的生與死,也包括王鐲自己的。
皇城不停地在死人,岳州不停地在死人,邊關也不停地在死人。王鐲此時有一種快意藏在心里,她微微翹起嘴角,品嘗著來自皇城的聲音,品嘗著大仇得報的過程,有一種飄飄欲仙的錯覺,令人瘋狂。直到聲音慢慢淡去,王鐲才緩緩睜開眼,她返回房間拿起那件長衫,手微微顫抖,她厭惡的用另一只手用力捶,可是那只微微顫抖的手始終停不下來。王鐲深深吸了幾大口氣,又緩緩吐出,苦澀一笑,自言自語道:“終究活成了一個令人厭惡的人。”她把那件長衫隨手甩落在了房間的一角,頹然無力坐在桌邊的椅子上,左手撐起下巴,右手按在雙眼上不愿漏出一絲空隙。
吳鋒領軍在回京的路上,眉頭緊皺,悵然若失,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