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下之大,何處容身
昨夜匆匆一見,并未來得及敘舊,她并不知道楊世海已經是從四品的監(jiān)門衛(wèi)中郎將。
只見楊世海一行來至城門前,一名隨從拿出一紙條呈。
那司尉一看臺鑒,原來是蓋著中書省大印的條呈,指明將這批尸身運出城外處置。
司尉并不敢有所怠慢,恭恭敬敬地將條呈送還楊世海,手一揮,便讓兼伯和唐纓他們一行出城門。
阿九早已跳下車,趁機從司尉手中一把奪回了銀票。
那司尉尷尬地張了張嘴,并不敢多言語半句。
楊世海一直護送著車隊出了城門十多里地,來到長亭,才停了下來。
大車繼續(xù)往前走著,唐纓下了馬車,帶著阿九單獨行到路邊,楊世海下了馬,過來與她相見。
“阿姐,阿爹讓我來送你出城門。”楊世海看了看四周已無行人,便輕輕地唐纓說道,“剛才先去中書省取了條呈,擔擱了時辰,讓阿姐受驚了。”
“無妨。”唐纓輕輕說道,她沒想到楊世伯竟然還會派了楊世海來城門口相送。
剛才如若他不及時趕到,倒還真是麻煩。
楊世海從馬上拿下一個包袱,“這里有二百兩現銀和一千兩鴻圖柜坊的銀票,阿姐可以在大靖任何一個州府以上郡都兌換。”
“多謝世伯和阿弟仗義援助,唐纓代亡人謝過。”唐纓深深向楊世海作了一揖。
楊世海一把扶起唐纓,“父親讓我告訴你,唐世伯是被李林洧栽贓陷害,要阿姐遠離令都,安然度日,他定會想辦法為世伯報仇。”
唐纓又深深拂了一禮。
“唐纓感念楊家大恩,此恩日后定當報答。但請阿弟轉告世伯,暫時不要有所行動,待我日后傳了消息,再作打算,切莫急著行動,反而傷了自身。”
經過昨夜之事,楊世海心中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阿姐,愈加敬重。
此時聽了唐纓的話,便說道:“阿姐放心,我定會向父親轉呈阿姐之意。”
說著,又拿出一份地契:“阿姐,這是我家在青州的宅院和莊子地契,父親的意思,青州遠離令都,阿姐出城安葬了世伯后,便去那里落腳,再圖打算。”
唐纓輕輕推回地契,“多謝世伯,我雖已逃出,但到底過于倉促,行事不周全,難免會漏了行蹤,居住到楊家地界內,今日若是被人查覺,反而連累了楊家。”
“阿姐今后要去往何處?還回來嗎?”楊世海無奈收回地契。
唐纓看著前方轔轔前行的四輛大車,目光沉郁:“天下之大,定然會有我容身之地,他日,我自會回來。”
到底,她還是沒將要尋找阿娘和兩個妹妹的事情說出。
此乃天大的機密,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哪怕是楊家阿弟。
楊世海覺得面前的阿姐,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可是,那絕世風華的樣子,那熟悉的味道,卻還是之前的阿姐。
“阿弟,我的事,望你莫要告訴你兄長。”唐纓本來要上車,突然又轉回身,看著楊世海叮囑了一句。
“阿姐,阿兄他,這些年,一直未娶!”楊世海不知道為何,突然就對著唐纓說了這樣的話。
“你們就當我,已經死于昨日宮中大火吧。”唐纓幽幽地看著遠方,“請一并轉告世伯,我之事,只愿你和世伯兩人知曉,切莫讓大郎知道,為了唐家,也為楊家!”
說完,上了馬車。
楊世海呆呆地看著一眾馬車,沿著官道,向北方駛去,心中悵然若失。
沿著官道向北行三十里,有一座險峻高山,雖然連月大旱,但昨日一場暴雨沖洗,此時遠遠看上去,山上松柏蒼翠,澗水長流。
這里本是個避暑的絕好去處,只是北邊僻靜,再加上北門外是個亂葬崗,大家到底忌諱,所以來往人煙稀少。
一行大車一路疾行,不敢有絲毫耽擱。
巳時時分,終于離了官道,向左拐上了一條小道。
沿著小路勉強行走了五六里路,路越來越窄,唐纓坐著的馬車小,勉強可以前行,四輛大車終于不能再向前半步。
阿九和兼伯跳下車,阿九指著前面一個坐北朝南的緩坡道:“阿姐,我阿爹和阿兄就葬在此處。”
唐纓輕輕點了點頭,阿九攙著她下了車。
星兒將云兒也扶下了車,兩人的風寒之癥已經完全好了,只是云兒的腳傷還沒有好全,踩在地上,還有些不便坡。
兼伯指揮著眾人,將尸身一個個抬上緩坡,又拿了車上帶著的鋤頭鐵鏟,十多個壯漢一翻挖刨。
昨日才下過透雨,地面松軟,不一會,就在緩坡上挖出三排土坑,每排十三個,共挖了三十九個。
按照昨夜在油布袋上所作的標記,眾人一一將三十九具尸身連同所墊的草席和油布袋,在唐纓的指點下,按照長幼輩份,一一放入坑內,將土回填。
唐纓下車時,便和阿九在坡腳的河邊折了一堆柳枝,此刻,她在每一座土墳前插上一根柳枝為記。
農家有諺語:五月初五,可插棒杵。
說的是端午時節(jié),隨便插什么枝條都能成活。
赫赫有名的國公爺,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行軍大都督,卻無聲無息地葬在這荒郊野外,無棺無槨,無碑無陵,只得一枝折柳插于墳前。
所有人,都內心凄凄然。
唐纓用了一個竹筒,往剛插下的柳枝上澆了定根水,這水,是她從空間里打來的靈泉水。
帶著云兒和星兒在新墳前叩了大禮,阿九和兼伯與一眾行街坊也跟著叩了三個響頭,算是對義公的敬重。
街坊們先下了坡,在坡下河邊洗凈手腳,將馬車上的馬匹解了下來飲水吃草。
眾人坐在柳樹下,吃著早上阿九在城門口買的胡餅,喝水等候。
唐纓又隨著阿九和兼伯來到緩坡另一側,那里同樣有九座小小的土堆,如果不是仔細觀察,根本不會注意到這是墳堆。
阿九剛才看見唐纓折了柳枝在墳前為記,也學著去折了幾支回來,在父兄的墳前各插了一支。
唐纓同樣用靈泉水澆了定根水。
一同叩了趙家墳前的頭,唐纓問兼伯,此處是何處?
兼伯說道:“此處是清溪山,山上有一個清溪道觀,只是少有人煙。沿前面的小路再往前行十五六里,便是清溪鎮(zhèn)。”
“清溪鎮(zhèn)?”唐纓輕輕念到。
“小姐,清溪鎮(zhèn)離著令都約莫五十里,卻又因不在官道上,鎮(zhèn)上倒是一向清平,平時里,只有少數收山貨的外人進出。”
兼伯對令都周圍非常熟悉。
唐纓打定了主意,她要先到清溪鎮(zhèn),先尋一處安身之所,再慢慢打聽阿娘和妹妹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