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貞石入職戶部兩個月，因逢年關，是戶部是忙亂的日子，三省六部九司，各州郡的收支進進出出，年終結算，明年的支出預算，讓他這個新來的戶部侍郎整日暈頭轉向。

　　說起來，似乎還沒有去結識拜訪過什么同僚，當然也沒有什么人認識他這個從一個不起眼的中州刺史任上調入的郎官。

　　今日的宮宴，別人在認真地交際應酬，他就認真地尋了個角落，自得其樂地好好享用皇家美酒佳肴。

　　反正也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吧。

　　他錯了，當了一輩子默默無聞的地方官史，最后靠著一起不知是福是禍的案子入了皇上青眼的人，怎么會沒有人注意？

　　睜開眼，面前一個身著紫袍瘦高中年人，正端著一杯酒，滿臉笑容的站在他面前。

　　眼神陰鷙得快要下雨。

　　“李，李大人。”趙貞石結結巴巴地喊出聲來。

　　李林洧笑瞇瞇地看著面前這個微微發福的同僚，看著他沒心沒肺一般在忙著大快朵頤，圓潤的面色上因為多喝了幾杯宮中佳釀，而越發顯得紅光滿面。

　　他口中銀牙咬了幾咬，心里恨恨地，真想一伸手掐住面前那正在吞咽的喉嚨。

　　這個陰險阿奸詐的小人，半年前，李府新宅落成，還巴巴地專門從宣州運了一車奇花異石給他裝飾后花園，還帶著宣州一眾官員，拉著他的手誠惶誠恐地要尚書大人多多關照提攜。

　　這些老家的官僚，這個近乎套得輕車熟路。

　　沒承想，送來的花花草草還沒移栽成活，一轉眼，就把李家給咬了，還是惡狗咬人不出聲那種。

　　好氣啊。

　　“趙大人，怎么躲在角落里吃獨食呀，也不出來見見老相識，難不成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李林洧臉上含笑，眼神卻能殺死人。

　　“你？”趙貞石張口結舌。

　　從宣旨太監口中聽到李尚書一切安好的那一刻起，趙貞石的心就一直吊著，知道早晚會有這么一天。

　　這兩個月來，他一頭扎在戶部的帳簿文書里不出來，也是躲著這個瘟神。

　　“黃大人，曹大人，你們可能不知道吧，這就是今年朝廷察考中脫穎而出的宣州刺史，現如今的戶部侍郎趙貞石、趙大人。”李林洧向身旁一同過來的兩位官儀威嚴的大人介紹。

　　“卑職見過各位大人。”趙貞石頭發有些發麻，連忙從案前立起身，躬身行禮。心里在緊張地思索著，自己是不是又在哪里得罪了這位黃尚書和曹御史？

　　“你就是帶著官兵搶了治下大戶三十萬兩白銀的宣州刺史？”黃尚書陰著臉，沉聲問道。

　　趙貞石臉色煞白，直起腰來：“黃大人，這個……”

　　“現如今的地方官，為了引起朝廷的關注，也真是花樣百出，膽大包天，什么把戲都敢用上。黃尚書，看來這個朝廷察考，史部是該好好理理了。”曹御史陰陽怪氣地打斷了他。

　　來了，終于來找茬的了。

　　李家一日不追究，他便一日不得安寧，該來什么就來什么吧，大不了，還回宣州當刺史。

　　趙貞石一咬牙，不再爭辯，直起腰來，目光平靜地看著面前三位咄咄逼人的大人。

　　“趙大人，讓本閣好找，原來是躲在這里和三位大人歡聊啊。”一陣朗聲大笑，幾個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疾步轉來。

　　“相國大人。”眾人一齊施禮。

　　中書令楊成端起身邊內侍托著一杯酒，紅光滿面，“趙大人，中秋察考，史部和內閣派出的中正官對宣州評價頗高，大人為官清明，體恤民生，治下百姓廣為贊譽，皇上甚是嘉許，堪當我輩楷模啊。來來來，我等共敬趙大人一杯。”

　　眾人一陣哄哄舉杯，李林洧和黃尚書、曹御史也只好將杯中酒一同飲下。

　　“黃尚書，曹御史，兩位大人也是來向趙大人表達敬意的吧？”一旁的內侍添滿酒杯，楊成又笑盈盈地向黃尚書和曹御史舉杯。“本閣聽聞，兩位大人為宣州趙大人所感，已將家中半數田地散盡，歸于朝廷治下和百姓萬民，實在令人欽佩，本閣敬兩位大人高風亮節，上體朝廷，下恤民生！”

　　說罷，含笑飲盡。

　　黃尚書和曹御史臉色訕訕，口中喃喃連聲“不敢勞大人謬贊。”連忙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原來是這樣？趙貞石暗暗抹了一把冷汗。他這兩個月足不出戶，現在才知道，他在宣州大著膽子甩出的那一記耳光，打的何止是李家一家的臉面啊？

　　“李大人，聽說你已責罰令弟閉門反省，想必現如今已經退出侵占的田地了吧？”楊成含笑看著李林洧。

　　李林洧臉上的笑意全無，“相國大人，李家的田地，都是按制所得，何來侵占？皇上都未曾過問，相國大人何來的言辭鑿鑿？哼！”說罷，拂袖而去。

　　眾人都覺得有些尷尬，楊成冷笑一聲，正待說話，大殿上，傳來福海尖細的聲音：“皇上有旨，眾位大人，移駕御花園清波湖。”

　　宮外燈火如晝，御花園里也是流光溢彩，清波湖畔的樹上綴滿了一串串宮燈，火樹銀花，璀璨無比。

　　眾大臣簇擁著靖帝圍坐在清波湖的東側，各位命婦小姐們則簇擁著皇后嬪妃和公主郡主們圍坐在清波湖的西側。

　　湖的東西兩側，各有一座九曲白玉橋通向湖心，湖心一座精致的高臺，被裝飾得華麗無比，此時，正有宮中舞姬和樂師們在輕歌曼舞，月下從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傳來，令人心曠神怡。

　　眾人面前的案上，換上了瓜果點心，酒水不斷，雖是冬日，卻一片熱氣騰騰。

　　幾曲歌舞罷，雙快地鼓樂聲換成了輕柔的絲竹，眾人的喧鬧也暫停了下來。

　　只見湖面燈光閃閃，戲臺兩邊各有一艘小船緩緩駛來。每艘船頭，各自俏生生地站著一個窈窕女子，一個著紅色舞衣，紅紗覆面，一個著白色舞衣，白紗覆面。

　　兩只小船駛近戲臺，輕柔的絲竹聲換作了如雨的鼓點，驀然一片驚嘆，只見兩艘小船上各騰起兩名青衣壯漢，分別將兩名女子從船上騰空駕起，輕輕飛落在中間的高臺上。

　　輕紗廣袖，隨風高高揚起，又映襯著如同玉盤的圓月，飄然落下，如同月中嫦娥仙子飄落人間。

　　“好美啊！”

　　“好香啊！”

　　兩岸一陣嘩然，伴隨著輕輕拂過的夜風，一股淡淡的、悠遠的香味彌漫開來，似荷香清洌悠遠，又似龍腦醇厚馥郁，讓人深深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