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夢,夢里一片火海,紅的似血。它張牙舞爪,想要吞噬掉所有。
耳畔時不時會傳來撕心的喊叫,伴隨著陣陣哭聲。只見火中緩緩走出一人,她笑著對我說,清笛,活下去……
我在夢境邊緣掙扎,痛苦漸漸侵蝕大腦,旋即頓時驚醒。
正想要替我擦汗的慕慕被我的動作驚到,卻還是不忘詢問,“你怎么樣?”
我起身大口喘著氣,一把握住慕慕的手腕,“火……”
他先是眉頭一皺,后漫不經心地回我只是個夢罷了,我卻因為心悸久久才平息下來。
因木梓房中一事,我怕慕慕知道是他害得我吐血,傷心欲絕要死要活的,所以瞎編了一個理由向慕慕解釋自己為何會莫名其妙吐血,后又將玉笛窺憶之能告之。
他在再三確認我確實無大礙之后,狠狠地將我罵了一頓。
我正考慮要不要道出實情好讓他內疚一番,卻只聽他繼續說道:“將這笛子收好,莫弄壞了去。另外……清笛,這幾天我要出趟遠門,你在辛府等我回來。”
慕慕扔下這句話就真的走了,好幾天都沒見回來,我有點氣他。
本姑娘還生著病,正需要人為關懷,他卻狠心扔下我。
經過這一小段風波,我也收斂了些,沒有再去找木梓,即便我十分好奇她是如何救活了一個將死之人,我也很聽慕慕的話不再打聽人家的八卦,后來的這幾天,都是數著時間過日子。
慕慕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沈姑娘因為慕慕不帶她出門很是窩火,她便將氣撒在我身上,甚至不止一次向我使過小性子。
有次我無聊正蹲在地上捅螞蟻窩,只見她過來就一腳踩塌了它,還碾了兩腳。
“都是你,害得師兄不顧自己的安危到處為你奔波,勸都勸不住!”我拍拍手上的塵土,抬頭疑惑地問:“為我?”
她冷哼一聲,“要我說,你這一輩子就該待在那竹樓里,師兄他為了救你,知不……”
“沈姑娘,宋姑娘,我家大人有請”,昭似還想說些什么,卻被一急急走來沒眼力見兒的丫頭打斷了。
可笑的是我竟也沒再去深究她接下要說的真相是怎樣的令人震驚。
昭似收回揚起的手,因話被打斷故不爽地道:“所為何事?”
那丫頭似沒聽見她的不爽,嘴角甚至揚起一抹笑意,“夫人有喜,大人正在前廳設宴”。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能被辛府稱為“夫人”的,萬萬不會是木梓。
喜宴上笑聲連連,辛詞滿臉喜悅,辛夫人依偎在他身邊,手搭在小腹上,眼神溫柔,畫面十分溫馨。
看見這一幕,我眼眸暗淡,想到辛詞不在木梓身邊,想到慕慕不在我身邊。
木梓不在喜宴上,我向辛詞賀了喜,也早早離去了。
我本想聽慕慕的話,對辛詞木梓的事就此作罷,可我在經過后院的時候瞧見木梓時腳步還是忍不住朝她走去。
她大概傷心透了,于樹下翩然起舞,旋轉跳躍一遍又一遍,跳的是那支與辛詞作伴時經常跳與他看的。
哪怕知道舞姿再翩若驚鴻,那個人也不會因此回首,但她還是不舍走出當年。
我上前一步,朝她試探性地詢問:“當年,你是如何救的辛詞?”她動作未停,語氣輕柔,云淡風輕地道:“如何救?不過是耗盡畢生修為罷了。”
我一愣,但凡與辛詞相關的事,她總能對自己狠下心。
她卻接著說:“古時有媼,吞食憶為主,有高人作吟殤曲將其制服,又將其魂封于笛內,流笛曲于百世,你這笛,定是那不凡之物,上次窺我記憶的,是你吧。”
我瞠目結舌地看了腰間玉笛一眼,它伴了我多年,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說玉笛的來歷。
樹下的女子依舊舞袖翩飛,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云手,再轉首回眸動人心魄。
“當年他病好后我只字未提,他什么都不知情。猶記得那次,他曾對我許諾,說會照顧我一生,那一驀我心動了,千百年來從未有過。再之后,他卻棄我,娶了別人。”
漸漸地,她停止舞動,杵在原地不動,再回頭已淚如雨下。
“可我不恨他啊,一點也不。也許他從未喜歡過我,那對我好的心,是出于對任何花草都會有的憐憫。但我愛上了他,這是不變的事實。我只奢求能留在他身邊,讓他知道,有這樣一個女子深愛著他,有這樣一個女子,在等著他。”
木梓再后緘默不語,我怔怔立在旁邊有些不知所措,正在勸與不勸中糾結,她卻不給我作任何反應,無力地揮了揮手。
“我乏了,姑娘請回吧。”
她臉上還掛有淚痕,回身伸手將之拭去,一步一步走回了房。我瞧著她背影,悠悠嘆下一口氣。
慕慕不在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是日,整座辛府的人都沉浸在迎來小生命的欣喜當中,我怕木梓傷心欲絕,得空就拉著木梓玩耍散心。
清晨的天氣爽朗,加上昨夜下了雨,空氣出奇的清新,我便趁著好風景約了木梓出來下棋。
涼亭下,她指間拈著一顆黑棋,襯得手指細長素白,指甲粉而呈光。我瞧著她臉上神情淡淡,那次的驚鴻一舞和崩潰哭泣恍然如夢。
我伏在桌上,手指往棋缽里和弄,等著她下一步怎么走,忽而有婆子急忙從小道掠過,身后緊跟著一人。
那人背著個黑箱子,像是大夫。婆子時而焦急催道:“這邊請”,我直起身子,腦袋傾斜道:“咦,是往辛夫人那邊去的呢”。
木梓手指緩緩一僵,棋子自手中掉落。我尋聲望去,棋盤已被掉落的棋子打的零散,木梓正在將黑白棋子緩緩收起。
而后她理了理衣袖,示意婢子將棋盤收拾了。“走,也跟去看看罷”。說完她起身往那婆子方向行去,我也跟了上去。
后來才知原來是辛夫人腹痛難忍,才請了大夫來看。
然而診后那大夫卻支吾著道不出話來,辛詞急得沒差將他拉下牢房。
許久,他才憋著一口氣,滿臉漲紅地說:“這……夫人這病……恕老夫看不出來,若可請得城西孫大夫和城東顧大夫來,興許能略知一二”,婆子會意,立馬去了。
辛夫人此時正躺在床上呻吟,臉色慘白,辛詞伏在床邊,緊握著她手,一遍一遍的安撫。
木梓垂著眼立在一旁,看不出她的神情。
大夫請來后前后把了脈,事后神色紛紛陷入怪異。他們相互俯耳私語,時而點頭時而搖頭,聚在一旁已有好久。辛詞臉色漸漸冷了,“怎么?還是看不出來嗎”。
好半晌,顧大夫似下定決心般站出,一本正經道:“恕我直言,夫人是……腹中懷有死胎,故疼痛難忍。這胎死腹中,若早早發現喝藥流下就好,可偏偏,發現為時已晚,如今……”
他看了眼床上的女子,眼神憐憫。“如今只有一種法子,便是開膛破肚,將死胎取出,可這種醫法誰也不會,也沒有過前例……”
話一落地,屋內寂靜無比。辛詞身形一頓,步子向后一個踉蹌,被身后人伸手扶住。
大夫早已惶恐的跪下身去,顫抖不已。
木梓那半垂的眼徹底閉上了,我不動神色地走近木梓身旁,低聲道:“你其實早就看出來了對不對?”
然后我又抬眼去看那辛夫人,她躺在床上痛暈了過去不曾聽見。
辛詞似丟了魂魄,怔怔開口。“無人可醫,竟無人可醫……夫人先前說腹痛,我便差人來看,大夫說是喜脈忙著道喜。我被喜悅沖昏了腦,不曾細看,哪知懷的是,是……”
他嘴唇泛白,終是沒說出口。“知曉她有了身孕后也有痛過,我以那是平常的妊娠現象,不曾放于心上,是我害了她,竟是我……”
屋內只有辛詞一人聲音,其他人連大氣也不敢喘。
“若死胎不除,會怎樣?”
跪于地上不敢起身的大夫,頭也不抬地回:“腹痛纏身,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