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在一個陌生的養老院的墻壁外被狠狠摔下來,她甚至感覺到一絲疼痛。站起來后,她跟在一位剛來養老院入住的老人身后。
老人叫董新紅,在護工的帶領下她來到一個有三間臥室的房間里,每間臥室住兩人,其中靠西南方向住著夫妻老兩口,她被安排在和一位扮相時髦的老太住在一起,老太七十多歲,看起來精神煥發,見到新來的老舍友,對其上下左右打量一番。本想說點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幫助新紅老人鋪床,整理后,王老太忍不住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五十六,屬馬的。”
“你這么小就住養老院?”老太滿臉疑惑。
新紅阿姨答非所問,語無倫次地說了些無關的話題。
晚飯期間,新紅阿姨跟著其他老人一起去餐廳吃飯,百里只能索然無味地待在房間里。
睡前大家輪流在洗手間洗漱,只有新紅老人不洗也不脫衣服躺在床上和衣而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房間里傳來一股異味,這異味散發在整個臥室以及新紅所到之處。
一夜之間,她遭到了集體嫌棄和投訴,護工得知后強拽著把她推搡到澡堂里,讓她換下衣服洗澡。她沒有被護工粗暴的行為嚇到,任何威逼利誘都不會讓她屈服。即使那泡尿裝在褲襠里正在發酵也無動于衷。在老家生活的時候,夜晚睡著后被蛇纏在臉上咬過一口,也只是用手淡淡拭去那流血的傷口。對于一個不怕疼的人來說,就算衣服被橫七豎八的撕扯開幾條口子也絕對不會脫的。
在老人的偏執和固執下,女護工幾乎要彪出臟話來,只能強壓著心中的怒火叫來另一個護工過來,她們合起伙來再一次用蠻橫粗暴的手段將那布滿味道的衣服強拉硬拽地扯下來。那種奇怪的味道隨著衣服的褪去而消失怡盡。留在澡堂里的老人,正被一個護工嫌棄地推搡著,她用極其粗魯的手法給老人擦洗著身體,那雪白的皮膚上頓時青一塊,紫一塊。
洗完澡后,老人單獨被關進一間只有10平米的房間,護工離開時冷漠地鎖上了房間的門。
院里領導得知后打電話給家屬了解情況,才知道新紅有輕微的精神病,但平常只是會胡言亂語,除了吃喝不能自理,尿褲子以及其他事情還從來沒有發生過。在一番溝通后,家屬愿意多加一些錢院方才同意讓精神病患者留下來。
被關在房間里的老人家像個孩子似地望著窗外。有時候,她貓著腰偷窺著從窗簾的縫隙把眼睛伸出去,她企盼著能有人來,她正餓的兩眼發黑,昏昏沉沉。可是,那遙遠公路上蔓延著的是無邊的、無邊的寂靜和遼闊。
直到晌午,她拖著沉重的雙腿沿著窗臺,扶著暖氣片,緩緩地朝著那床的方向挪動著,就在這時,新紅阿姨的身體突然失重跌下,腦袋不幸被暖氣片上伸出的一根粗壯的鐵尖勾住,鐵尖猛地劃開頭部,那深紅色的、濃稠的血漿瞬間從滿頭烏發的腦袋上不斷溢出來,臉上、地板上,黃色的衣服變得血淋淋的。
她倒在地上,眼睜睜地望著血在流,那微弱的呻吟無力地在屋子里回旋著.....
百里驚恐地伸出雙手,想要拉她一把,那無用的雙手用不上任何力氣。她拭著眼淚顫抖著朝窗口的方向走去。那輕薄的窗簾,任她如何反反復復去掀,也掀不開。此時此刻,絕望、痛苦和無助不斷刺痛著她。
過了很久,一位護工終于打開了門,在她的尖叫聲中,養老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亂。
百里從養老院的大門瘋狂跑出很遠,很遠。風緩緩止息著,她打著哆嗦的身子慢慢平復下來。
想到自己的母親,只覺得內心萬分愧疚。為了盡早見到她,百里決定找一個靈魂去打聽路。
在人群中,她能一眼分辨出那些與自己相似的靈魂。一個青年女孩一瘸一拐的從她身邊經過,手腕上嵌著一個黑色包包,女孩穿著藍色工裝。
百里追上去問:“您好,我想打聽一下,這兒有去X城的公車嗎?”
“沒有直達的,你要走著去縣城,然后在車站坐,不過縣城離這兒有八十里,太遠了!”說著女孩似乎很著急,一瘸一拐地跑起來。
“還有其他的比較快的途徑嗎?”百里大喊著。
“有的,在我們廠子里,隔三差五就有人去城里,不過今天沒有了,明天早上應該有。”說著她用手指向遠方那片藍色的廠地。
朝著那片藍色的廠地,百里拼命奔跑著。不遠處那女孩的肉體安靜地躺在一輛零散著卡車碎片的旁邊,一只手腕上淌著血,那個黑色包帶嵌進了肉里,只聽見包里的手機鈴聲不斷響著。
一個正在處理現場的警官接聽了電話:“你好,是新紅阿姨的家屬嗎?這里是養老院,你的母親不小心摔倒撞到頭部,現在正在去醫院的路上,請你馬上過來一下。”
站在女孩肉體旁邊的百里聽見電話中的對話,才明白過來,那女孩正是要趕去養老院給新紅阿姨繳費的。
救護車趕到后,護士們對女孩進行了一番檢查,發現沒有生命體征后,方才在警官的交待下將女孩的尸體運走。
百里隨即上了車,在一路顛簸中,車子最終停在醫院的地下室。女孩被放進太平間的一個停尸房里。房間里還有另外三具尸體,他們的身體都被蓋上了白色的布。
其中一位工作人員衣服上的紐扣不小心勾開一具尸體蒙著的布。
“是伊洛大叔!”百里心里想著走近一看果然是。“伊洛大叔,你怎么在這里”百里說著便轉過頭去四處尋找著他的靈魂。這時停尸房的門被無情的鎖上了。
“你認識他嗎?他是我們這邊一個處長的父親,他可是個絕世好男人呢,為了愛情一直隨妻子住在x城,連自己的老家也不愿回來。這事曾一度被傳為佳話登上我們這邊的電視臺。”百里轉過頭看見一具尸體旁正蜷縮著一個有氣無力的靈魂,他骨瘦如柴,眼神渙散,形容枯槁。
男子叫彌爾,長得很像外國人,整個人看起來病懨懨的。
她走過去,問他:“你為什么要躺著,起不來嗎?”
“是的,我得了腎衰竭,該死的醫院說聯系好腎源給我做手術,手術做到一半出現了意外,等我醒來就在這里。你看看,我身上的麻醉還未褪去,腎部還有縫合過的傷口。”說著他艱難地將手指向后背,背部露出一條血淋淋的傷疤,做完這個動作他幾乎感覺到要癱過去。“為了換這顆腎我的父母東拼西湊,甚至賣掉自己房子,妻子女兒現在還投靠在岳父母家里,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會怎么生活......”彌爾神情落寞,不愿意再說下去。
“你沒有想過離開這里看看他們嗎?”
“想過,我和你不一樣,你可以走路可以跑,但是我不行。你看看這位大爺,”說著他用手指向另一具蓋著布的尸體“他沒有靈魂。他和我是一起送下來的,今年80多歲,是自然老死,他的靈魂自始至終沒有出來過,他們是互相存亡的,不像我們,”說著他停斷一下繼續說:“不像我們是病態的。”
百里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蹲在墻角,抱著雙膝,覺得太累了,這幾天四處奔波,心神交疲,和生前一樣,她一累就含糊其辭,木訥寡言,整個人看起來頹廢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