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市局匯報會結束后,我馬上給孫敏發消息,一切由我來負責,我一會就去給李局黃局請罪,你幫我看著點我那個小姑娘,拜托拜托!
好一會她回復了我一句,放心吧,我們的大好人蔡副局也來了,人我們早就給你哄完了,有空請客,不說了。
我從人群里找到李局,悄悄找了個人少的地方,不停的道歉解釋。
李局沒有心情聽我啰嗦,很快打發了我。
我看看時間,沒辦法了,只能匆忙趕去院里,因為今天有例會。
剛到院里,就被人攔住了。劉組英今天也隨規劃院參會了,今天的事,她一清二楚。
我硬著頭皮,進了劉祖英院長的辦公室。
果然,劉組英為下午的事大動肝火。什么你連什么人都敢用啊,上次我大會上專門說的事,你楊所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巴拉巴拉,我陪著笑臉,任由劉組英發泄,還給她倒上一杯茶水,勸她消消氣,還小聲提醒,今天不是開例會末,這時間都到了。
果然又招來一頓數落。
開什么開,我開會你們都聽嗎!你們都多NB巴拉巴拉,我強調再強調的事情,你們就給我辦成這樣!咱們院什么時候丟過這么大的人,不光市局對我們有了意見,那些小貓小狗都在暗地里笑話我們!咱們院這么多年積攢的臉面都被你砸爛了,你知不知道!你干脆把我這建院也拆了吧!
拆建院我是不敢,但是我知道劉組英副院的辦公室的屋頂,快被耳邊魔性的女高音給掀翻了。
我沒辦法,快速思考,怎么辦怎么辦?
終于待門外探頭聽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后,我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事情一旦在院里傳開,高亞就很難在這里立足。不僅如此,以后就連高亞去其他設計院,估計也很難有單位愿意要她。
因為設計這圈子,本來就是很小很小。
再者,今天這事也太。。。大了。
我心里微微嘆口氣。
既然我沒能力保全她,那我就選擇保全馬新和自己吧。
高亞我盡力了,只是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所長,有時候也是不得已。
我坦白了高亞實習生的身份,并坦言,原本高亞是泰達院劉院招來的,大四就過來實習,劉院長看不上她,就打算辭了,正好被我看到,我正愁沒人,就順手要了過來。這事行政部人事部他們很多人都知道。我一分錢補貼都沒給過,就是白用人家。現在我忙不過來,才又叫了她過來,小姑娘笨是笨了點,但是聽話,我現在每個月給人家600塊錢,人家都愿意給我干活。。。現在完事我正好想打發了,就安排她參加入院考試,然后又讓她熬夜畫新項目的圖,她心思分開使,果然考的一塌糊涂,今天這事就是個由頭。我回來前已經和黃局李局都通過氣了,不妨礙正事。。。。
我一邊哭窮,一邊撇清高亞跟院里的關系,泰達的劉院長和曹書記也已經退休了,這事根本沒得計較。最終劉組英院長停了下來。好一會,才又繼續怒罵,好你個楊程,你現在膽子都這么大了,勞動法都實行30多年了,你還敢給我玩這一套。你知不知道人家存好證據去勞動局反手一個舉報,你就得賠個人家底掉。咱們可是國企,你還敢犯法了,還有理了,反了天了。。。
矛頭終于扭轉了,門口的人群也終于散去。劉組英也聽見外面的動靜,明白過來,降低了聲調。
只是我覺得很遺憾,很遺憾。遺憾這頓罵還不夠痛快。
我知道,一旦剛才的話被人傳出去,高亞那性子,不可能原諒我的。
可是我還能怎么辦?她那么喜歡設計,總好過被整個天津的設計市場封殺吧。
不原諒就不原諒吧,反正我確實。。。很渣很壞。
是我不值得。
接下來我就只想一件事,讓高亞放下負擔,輕輕松松的走。
我讓馬新接手了高亞所有的工作,雖然馬新并不會做規劃這一類的設計。
我只是在擺明我的態度。
高亞終于明白了,我離開辦公室時,她看著我,那眼神充滿不敢相信和痛苦,我狠心不去理會。
然后讓馬新暗示她,去找工作,去找甲方一類的工作。設計院這種環境,已經不必要看她去白白碰壁了。
我和馬新說這件事的時候,他臉上閃過一絲猶疑。
馬新想勸勸我,能不能再爭取一下。他說,小高那孩子,看著傻乎乎的,其實挺要強的。我一開始也不喜歡她,但是這么長時間接觸下來,她其實除了笨點,心氣高點,人也挺好,也沒什么壞心眼,咱們悄悄給開3000工資,她應該就挺高興的,院里也不一定查的出來,不至于非得走吧。
我明白馬新的意思,也欣慰不善言辭的馬新能在這個時候替她說出這樣一番話。
只是劉組英院長已經下了死命令,立即開除!
我告訴馬新,這兩天注意安觀察她,幫她穩定好情緒,別讓她帶著負擔走。
馬新無奈,只好答應了。
后來聽馬新說高亞按時上班,按時下班,看著都正常。
高亞已經找到了工作,她看著挺滿意的。
正好我第二天就要飛云南了,是個機會幫她放下所有負擔了。
我請她吃了一頓飯,然后暗示她,院里我已經都搞定了,如果她愿意留下,一切都當翻篇了。
但我知道她不可能放下了。她的眼睛這些天都是腫的。
何必呢,既然已經決定,就把這里都忘掉吧。
這樣也挺好的。
從NK大學出來,我就接到了楚主任的電話,告訴我明天去云南的機票要再增加一張。
我連忙應下來。
接到信息后,我抓緊訂機票,聯系酒店和旅游社。
我回到院里,停好車,走下來,突然對著這個院子,對著這一座座燈火通明的大樓,恍惚了。
這里也沒她想象的那么好,真的。
這里有加不完的班,趕不完的項目,日復一日,黑白顛倒。
遍地陰謀陽謀,沒有自由,更不適合談論理想。
極少數,能成功爬上去,大多數背負著一個個生產指標,淪為墊腳石,默默無聞。
她,終究會對這里失望,厭煩吧。
所以,她還是離開這里的好,對不對。
。。。。
周四,我起的很早,先去接了楚主任一行人,然后直奔天津濱海機場。
旭日東升,我看著窗外的紅日,默默的想,楊程,一切都結束了,也挺好的。
她走是最好的結局。我很清楚。
楚主任見我發呆,碰碰我的胳膊,抱怨道,不讓高工來,太可惜了,我們一群糙老爺們,看人家小姑娘們跳舞啊,潑水啊什么的,我們舞也不會跳,潑水也。。不好意思的,只能看看嘍。
我回頭,笑道,都怪院里這車太小,以后有了大車,咱們就一定帶著她。
楚主任明顯不相信,哎呦還以后呢,哪有什么以后啊,就這點事,還是提了好幾年,搞了停,停了又搞,都快煩死了。
那咱們這次好好放松一下。
楚主任見我不接茬,忍不住抱怨,是不是人家小高不愿意來啊,上一次我們這邊是不是惹人家太過啦。老楊,你應該多勸勸嘛。她聽你的話的。
哪里還用我勸啊,人家已經不歸我管了。
不過,這話只能再心里說說。
那不還得有人干活不是,我干不動了,也就研究怎么吃喝玩玩了。
那個小高還真會畫圖呢,楚主任撇撇嘴,我去過幾次,她排個文檔還不如我這幾個大頭兵呢。我還以為你就是讓她跑跑腿打打雜什么的。
我不說話了。
其實那一天的匯報,她有很多種辦法扭轉局面的,看她平時伶牙俐齒,可那天確實沒發揮出來。只是一切沒有如果,不能重來。
我不想再去想了,專心補覺。
夜里我們到達酒店后,趕上當地的一個什么節,很多穿著漂亮衣服的少女婀娜的跳著舞,楚主任看著眼熱,可比劃幾下,又學不上來,抱怨道,你看不讓高工來吧,我們大群大老爺們看這個,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舞蹈很歡快,周圍也很熱鬧,我卻總找不到狀態,不停的想,她在干什么,是收拾行李,還是加班?
她怎么還會加班呢?聽馬新說,她這一周總是按時上下班,從沒例外。
我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放她走也好。
對我們大家都好。
周末晚上,從云南飛回來,我就直接回了單位。
辦公室里只有馬新一個人。
我看看他前面空著的桌子,幾根鉛筆、簽字筆和幾本規范,擺在桌面上,整整齊齊。桌子也擦過了,看著很干凈。我不禁恍惚,問馬新,“她什么時候走的。”
“周五,下班走的。這幾天我也沒安排她干什么,她就每天到點來,到點走,自己看看書,上上網,中午也跟我去食堂,看著挺。。。挺好的。”
挺好的。
“東西都清點過了嗎?”
馬新稍微一愣,“我這幾天光顧著加班了,我看東西也不多,點數倒是沒有,”馬新看看我,“其實她也就這點東西,用不著吧。”
是啊,清點什么呢?
我不說話了,從桌子上拿走一根最短的鉛筆,走了。
那是我帶她去外灘時,她在一家文具店買的。她要買麻花,我建議她還不如買根鉛筆,至少還能用。她挑了半天才選了這一支。結果店家說三元一支,五塊錢兩支,她才不情愿地又送了我一根。
好在晚上我請她吃了一頓大餐才讓她平衡了。
以后就經常能看她用這支,不到一個月,竟然用去大半了。
現在她連這只鉛筆都不愿意帶走。
算啦,我把那支鉛筆一起丟進了最底層的抽屜里,和那只新鉛筆一起。
一周后,周一下午照例是例會。
果不其然,劉組英出席了會議,并把上周的事在會上又提了一遍。我早就發現了,女人遇到什么事,都喜歡計較,反反復復的提,好像不說不痛快。
我只當死豬不怕開水燙。
批判大會終于結束,我想趕緊離開,就站了起來,剛要出去,又聽見人事部的人到處抓人問,咱們各所誰那里有個叫高亞的實習生,有的話,把簡歷報備我這里一下。很多人都看向我,我只當沒聽見,腳步也沒停。
晚上不久,我就接到人事部小王的電話,“楊所啊,聽說您那里有個叫高亞的實習生。我想找您打聽點事。”
“怎么啦?”
人家人都走了,你們怎么就偏要糾著一直不放呢?
小王又低聲道,“楊哥,我也是替領導辦事,你也理解我一下。有人托咱們院一個領導的關系,想安排你們這個高亞留咱們這,領導還說了,要給安排個好點的輕松點的單位,我估計是市場部,你那給放放人唄。”
什么,什么玩意!
“小王我這沒外人,你直接說,是哪位領導,這事也敢接。高亞你不知道什么情況,你就沒聽到點什么末?”
小王嗯了一聲,“是聽說了一點,但是咱們這位領導估計還不知道,我也是聽安排。您就別問了。”
這么說,肯定不是劉組英,今天開會,她雖然火力全對自己,但是高亞的情況,那一天她就摸透了,命令也是她下的。
那還能是誰?
是劉軍院長?
小王很為難,“楊哥,您就別猜了,猜對了我也不能說。”
那就是劉軍院長無疑了。
可是劉軍院長一貫不管院里這些瑣碎的事,誰還能請他出面照顧起一個實習生來呢?
“楊哥呀,高亞這事,您就高抬貴手,幫幫忙,給說說吧。明天就能過來報道。”
我吸一口氣。
“人家已經走了。去哪我也不知道。上周五最后一天。”
“哥,別呀哥,我也是點背,下午見組英院長在這,不好提這事,楊哥,您給高亞打個電話吧,幫著說說,說成了我一定記您的情。拜托了楊哥。”
我也吸了一口氣,“之前也是領導給我下的命令,立即開除。”
那邊一聲嘆息。
“我知道,楊哥您再試試吧。這次是咱們老大,有人給你頂著呢。”
我直接掛了電話。
到底是誰在幫高亞?
我起身去了六樓。劉軍院長的辦公室在六樓,不過這事肯定不必找他問。找他的助理就行了。
我敲了隔壁院長助理黃助的門。
黃助理應該對高亞的事情比較清楚。見我找來,他一點也不意外,“楊總,這事我大約都知道。確實是有人安排過這事。就是說來比較復雜。”他壓低了聲音,“據我了解,是BJJZ設計院那邊的祈院長。但至于誰托的祁院長。我不太把握。”
那就是有少許把握了。
“黃助,我這人你也知道,有什么事不喜歡猜來猜去,您就直接告訴我吧。”
“應該是李剛。不過李剛也繞了一個大圈。我估計是李剛先托了BJ那邊的十三所,十三所那邊托了他們祁院長,祁院長托了咱們劉軍院長。劉軍院長一貫。。。你也知道,就直接讓我交代給人事部了,偏偏組英院長。。。,哎,也是不好辦啊。”
我心里一陣鈍鈍的跳。
黃助理感慨,“李剛家的事,你也聽說了吧。也是可憐。聽說他那個孩子剛考上同濟本校的研究生,多有前途的一個孩子啊。好好的,偏就遭了難了。。。”
我臉上已經做不出任何表情了,連表面的客套都撐不起來。
黃助見此,又忙幫著劉組英院長解釋,“楊總,你也。。理解一下組英院長。我聽說,也有個人,大約是姓薛的,托她的關系,想讓你那的人走,而且不止一次。哎,大家都不好辦。。。”
我開車出去了。我沿著路,開過吳家窯大街,開過天塔,開過大光明橋,開過海河。
怎么事情就變成這個樣子。
到底哪里錯了?
到底是怎么啦?
為什么會這樣?
最終我停在海河大橋上。河面上依舊燈光綽影,明亮熱鬧。
只是那個女孩再也不回來了。
我停了車,步行沿著木制人行道,慢慢的走。曾經的一幕幕一句句在腦海里回響。
“楊總,你看海河一共167步,我每步差不多70,就是110多米。我贏了。”
“楊總,那棟樓是什么材料做的,那么透亮。”
“楊總,你什么大學畢業的。”
“楊總,我手繪不太行,做建筑有前途嗎?”
“楊總,你怎么不說話。”
我來到大橋中間,撥通了那個電話,很長時間的等待,那邊終于接起,“高亞是我,楊程。”
我忍住喉嚨里的酸痛,“你回來吧,院里今天托我通知你,和你聯系好了市場部,不會畫圖,不用加班。。。。”
“楊總,你怎么啦。你喝多了吧。你忘記我都在BHX區上班了。”
我點點頭。
“我知道,但是這一次,是真的。是有人委托了咱們院的老大,劉軍院長,讓我安排你回來。”
“可是,楊總,馬新都跟我說了。”那邊的聲音也帶了哭聲,“我都知道了,我。。。很感激您,很感激為我做的。。。一切。我已經不需要了,我也已經重新開始了。我很好在這邊。。。”
“可是高亞,這次你相信我,這一次真的是真的,你如果不回來,人事部也會跟你聯系,”我忍住眼淚,“我現在也是執行院里的任務,我們希望你回來,也需要你。”
“可是我已經回去過一次了,我不想再回去了。我受不了了,想永遠永遠都不再回去,永遠永遠都不想再進那個院子了。”那頭高亞哭出了聲音。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不去找我?”
“就是上周一,你給我了打電話的。”
可那一周是組英院長在,開完會我就去喝酒,路上才打了那個電話,可說的什么我都記不太清了。
“你告訴我,離開是對的,你支持我的決定,還說別忘記發了工資請你吃大餐,我剛好趕上發工資,雖然只有1000多一點,我還是去了。。。。”
“可是我連門都不敢進,我覺得我沒有資格,不配進去。我也不想見到你,楊總,我大概無論如何都不會回去了,你也不要再撒謊騙我了,我已經放下了。”
“可是這次是真的,我真沒騙你。我也不知道怎么會變成這樣。但是我保證這次是真的,不會有人敢為難你,劉軍是咱們全院的老大,他比我厲害的多,肯定能罩得住你。”
那頭只有哭聲。
要不要說,要不要告訴她是李剛托付的關系呀,她會不會回心轉意,還是想起那個小男孩。
我心里矛盾極了。
就在這時,那頭掛斷了電話。
我使勁搓搓我的臉,怎么會變成這樣!怎么全部都反了!都錯了!

愛冷的風
131,重新寫了。補充了很多。大家記得回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