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雖然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但惡鬼本鬼——夕傾,此時正在城北玉生山某城隍廟內,對著那位她應該“報復”的仇人犯愁。鐘瑋胥被她安頓在養魂的肜(rong)木床上,那殘破的靈魂才勉強被穩定下來。夕傾想到方才那傀儡拿此人做擋箭牌,害的本就不堪的魂魄更是險些被打碎,免不得多想。她再次用神識探了探這魂魄沒發現確實什么其他異樣,但……她實在想不明白對方搶魂魄但是卻又毫不在意的舉動背后到底是為哪般。
城隍廟不算太破,但也是荒廢有些時日了。自從冥界歸順天界,城隍一職自然也就被廢除,不過看到這城隍廟內的雕塑,她才想起來——城隍雖廢,卻是另立一職——管理這一地的冥君,穹戌。
提差失蹤一事還未調查清楚,現在莫名又出現一個傀儡和一個將近破碎的靈魂。
夕傾思及此處不禁頭疼,這不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想到那個傀儡,她凝視眼前時刻有魂飛魄散的鐘瑋胥,陷入沉思。
“wo,你不至于吧?!硬搶回來的?”樺時跟著氣息找過來時就看見這詭異的一幕,下意識驚呼。
夕傾回頭看了他一眼。
“不是,昨天你離開后不久突然出現了一個傀儡……”
隨后夕傾簡要把情況說了一遍,聽的樺時擰著眉頭就沒松過。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在那個傀儡身上察覺到一絲十分強橫的魔氣。”以及一絲讓她特別熟悉的仙氣,不過后半句她沒有說出來。
樺時則一頭霧水,不清楚這地界怎么會出現魔氣。
“不是,魔界這幾天不是正鬧得厲害呢嗎?哪來的這么閑的魔來人界不說,還搞出個傀儡?”
夕傾沒有接話,她現在也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你看一下他,我出去一趟。”
“啊?啊,好,那你……”樺時話還沒說完,夕傾就已經施法離開了,留他在空中凌亂。他看了看躺在與整個城隍廟風格不符的鐘瑋胥,嘆了口氣,拿出信牌,隨手給司命劃了過去。
“你又怎么了?夕傾的真身不是都讓你送過去了嗎?”對面司命也不知道在弄什么,忙碌的身影就沒停。一邊折騰還一邊嘴里念叨著“不行,還不夠”之類的。
樺時也沒管他到底忙不忙,將信牌正對床上的人……不對,魂,說到:“你之前說讓我照看一下他,”說到這他臉上隱隱有些不好意思,“那個,他現在這樣……怎么辦?”
司命抽空看了一眼,沒太看清,剛打算打發走,然后突然想起來自己把誰囑托給了樺時,直接跳到信牌面前,確定了身份后,不可思議道:“你……他……這怎么回事?!!!”
“咳咳。”他將夕傾說的復述一遍,還不忘添油加醋,不過也不能賴他……吧,他哪知道會橫空出現這么個厲害的傀儡。
司命聽完沉默了,不知想了什么,過了好一會樺時實在不耐煩了才慢悠悠問道:“夕傾就說讓你看著,沒說自己做什么去?”
“沒有。”
“那你看著吧,夕傾不會讓他就這么死了的,他的壽命不是還有六七個月。”
有道理,樺時一時竟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然后沒等他反應過來那邊就已經斷了通訊。他看著手里的信牌,想要口吐芬芳但又苦于詞窮,只好在心里啐了一口這對師兄妹,沒一會兒覺得不解氣,又啐了一遍。
另一邊,今日來文庭中聽書的亦不在少數。杜炆坐在二樓特等席品賞著昨日被茶仙留下來的新制仙茶,一邊看著樓下,那說書的人神采飛揚講得分外精彩,所有人也都聽得津津有味,只有他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突然,他放下手中的茶,隨后聽他輕喚了一聲。
“夏佑。”
然后就見一直站在他身側的小童轉了過來,躬身回道:
“先生。”
“去準備一套新的茶具,有客人要來。”
“是。”小童說完就下樓了。
杜炆在小童離開后,看著下面正專心聽著故事的人,輕嘆了口氣,邊搖頭邊呢喃道:“不知道,若是發生在你們身上同樣的故事,是不是也能讓你們笑出來。”
樓下
“說那萬俟言篁的軍隊作為頭陣一路向前,直入四國的軍隊中間的幾名主帥,而其余人的軍隊緊隨其后,殺的那叫一個昏~天黑地啊!四國中的士兵大多丟兵棄甲,卻依舊逃不掉該來的命運。”說書人講到高潮更是聲情并茂,手舞足蹈盡力描寫那個場景。
“好!”
很多人都聽得十分痛快,在他們看來挑起了事端卻還想做逃兵就是該死。因此,在說書人詳細講道幾個被刺殺的逃兵時,一群人都是快意十足。
由于眼下正是精彩時刻——弱勢國一舉挽回局面,甚至得了些優勢,一時兩軍對峙,劍拔弩張。看臺上說書的眉飛色舞,聽書的也是屏氣凝神,專心致志。
這時,剛到的夕傾在小童的帶領下來到二樓,小心翼翼地盡量不打擾他們。
“別人的故事仿佛總有一種難以解說的魅力。”杜炆一邊細細地將洗茶水倒進一旁的瓷甕中,一邊對走進來的夕傾說。
夕傾繞過躬身請她過去的小童,聞著屋內滿滿的茶香淺笑說:“而且尤其對悲劇更感興趣。”
杜炆手扶著袖子,請夕傾入座品茶。
“又是從嬛羽那討來的?”茶香清雅,沁人心脾,“你這在人間的,待遇倒是比那些在天上的還好。”
“不過是借著家師同嬛羽仙子的師祖交好罷了。”杜炆說完,也端起面前的茶杯,品嘗過后輕言道:“不知,大駕前來所為何事?”
夕傾拱手做禮,恭敬說道:“有事相求。”
“你們師兄妹兩個,”他放下手中的茶,端坐看了看突然一頓的夕傾,繼續說,“真的很像。”
“是嗎?”夕傾臉上無甚表情,語氣也很冷淡。其實她很好奇杜炆何出此言,可又覺得這話問的著實沒有必要。
杜炆笑著點頭說:“可不,”回了一句后沒有繼續說這個話題,而是話頭一轉,“不知仙子所求何事?”
“鎖魂。”她抬起頭對上杜炆的眼睛,“需要鎖魂的魂魄現在存在馬上化作天地靈氣的養料的風險,恐怕是不能隨便牽動地方,所以來找閣下也實屬不得已而為之。”
“那人可是姓鐘?”
夕傾有些錯愕,她沒有想到杜炆竟然會問起那人,而且說對了。
“是,鐘瑋胥。”
杜炆仿佛沒有聽到一樣,只是對她說:“稍等,待我取樣東西。”說完沒等夕傾反應就離開了。
夕傾對此已經見怪不怪,她依舊平靜地坐在那里,并且又為自己斟了杯茶。她沒有糾結杜炆是如何知道鐘瑋胥的,畢竟他是掌管史鏡的神官,因此并沒放在心上。
突然,先前的小童小跑趕到她面前,行禮躬身道:“仙姑久等了,家師說所需的卦盤被師祖帶走,他須得去尋師祖討要。”說著,從袖口拿出一張黃紙,雙手托著舉過頭頂,“若仙姑要事纏身,不宜久留,還請留下行符,以便所需。”
“無妨,那我便先行離開,你師父可說需要多久?”夕傾倒了點茶水在桌子上后用手指沾了些,然后在那張黃紙上空,懸空比劃。
“家師交代會盡量在兩個時辰內趕回。”
盡量——就是不一定,夕傾想了下杜炆師傅的性子也沒說什么,反正現在有她和樺時,暫且保得住。
夕傾的手將要收回時,指尖下的字迅速閃了下,片刻后那小童確認過行符寫好后,仔細地將這寫好的行符收了起來,然后恭敬地將夕傾領了出去。
鐘府后的某個府邸
“仙人,請這邊。”一個下人模樣的男子躬身請清綏走進一個長亭后就離開了。長亭的盡頭,一個男子隱在亭子的陰影中看不清面貌,正坐在石桌前品著美酒。清綏從鐘府過來這一路就想過很多種這位公子找他的原因,再一想到昨日就不免心虛。
“公子。”
清綏對男子行了一個大禮。
“仙人多禮了。”
這位“公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無,而清綏卻又實實在在聽清楚了每一個字。
“公子抬舉了,何來的仙人,不過一個道法低微的道士罷了。”在這位面前可不敢夸大,畢竟這位公子與他師傅那個老不死的交好,連老不死的都還沒自稱“仙人”,他又怎么敢。想到這,他停了一下,抬眼看了看眼前的背影,沒有繼續說下去。
男人嘴角噙著笑聽他說完,他這才注意到,除了他說話的聲音便只有倒酒的水聲,不由讓他額上多了些細汗。
“仙人過謙了,依在下來看,仙人與仙師不遑多讓,不消多時更是會趕超仙師,成為這天地間第一人也是有可能的。”
“這……公子謬贊了。”說是如此說,清綏心中卻是暗喜,同時也是驚訝于眼前人的敏銳。自從意外抓到那只九尾狐妖,他的功力就成倍增長,如今這世道修仙的不在少數,但多數連門都沒摸到,更遑論真正的道法仙術。那老不死的便是個少有本事的,百余年前意外拜入門下,可如今也是沒什么可以交給他的了,甚至現在這副年輕的皮囊還要靠著狐貍的妖氣維持。
“欸,哪里,仙人昨日的表現就說明了一切啊。”
聽到這里,清綏本來掛在臉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了。他深知自己昨天的“表現”,所以這位其實是在挖苦他?
“不知公子說的是何表現?”
“仙人當真是謹慎。”
這話說的他更是一頭霧水。
“昨日仙人不是察覺出那是仙師的傀儡人才退出戰圈的嗎?”
清綏聽到這突然就明白了,感情昨天是安排好的。
“說到這還得跟仙人道歉,承仙師要求沒有事先告知,讓您突逢變化。”
“沒……公子這說的哪里話,師傅他老人家自有深意,昨日我就一直在懷疑那傀儡人身上氣息是那樣熟悉。”才怪呢,他簡直要被嚇死了,哪有其他精力去感知那個傀儡身上的氣息。
“仙人的表現著實驚艷,既沒有讓紅衣女鬼察覺出什么,也沒有傷到傀儡人。”
“應該的應該的。”清綏傾身行過一禮,在袖下將老不死的狠狠地罵了一遍。
“不過根據仙人的本領,委身在此實在是屈才了。”男人的聲音滿是對人才的憐惜。
清綏一時竟不知男人到底什么意思,又不好細問,緊接著他聽見對方又繼續說到:
“我聽說閆都那位正在找一位仙道,正全天下的求著。”
閆都?頡昌的國都,至于閆都那位……清綏按下心中的激動,怪不得老怪物和他交好,原來好處在這呢。不過……
“小道道法不精,如此大任豈是小道能擔的,公子這是太抬舉小道了。”
“欸,此言差矣。”男子小酌一口后,慢慢說道:“這天底下,有此資格的怕是只有仙人和仙師了,雖然論資歷仙師確實高您一籌,但您也知道,仙師這一段時間總是閉關,前幾日和他提及此事,仙師更是明確表明制作傀儡人傷了他的道根,眼下又要去閉關了。”
男子簡單幾句卻是在清綏心里激起不小的漣漪。他當然知道老怪物這幾年慣常閉關,雖也動過歪心思,但到底不敢輕舉妄動,可現在……老不死的這些年就防著他,怕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讓他這么輕松就知道他受傷的消息。方才還在疑惑老家伙怎么能煉出那么一個殺器,原來是以道根為祭。
“師傅他沒事吧?”
雖然巴不得老怪物早點死,但現在還是要做做樣子的。
“仙師自己說無妨,不過在下也是很擔心。”男子適時嘆了口氣。
清綏卻在心中暗爽。
“不過鐘府也很重要,眼下就有勞仙人了。”
“公子客氣了。”清綏現在已經沒有剛進來時的畏畏縮縮,倒是找到一點在鐘府做仙人時的“仙氣”。
然后男人又和清綏互相恭維了幾句同時交代了幾句鐘府的事后,就喚人送“仙人”回去,清綏行過一禮后直著腰身退了出去。
亭內,那男人仰起頭看著天上早就已經升上來卻在太陽落下后才顯其光輝的月亮。他的臉上明明只帶了一塊只能遮住左眼的面具,卻叫人根本看不清,整張臉都是朦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