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飄飄正說得起勁，頭頂突然掉下來一個攝像頭。仇文習慣性地爬起來，拿起攝像頭仔細觀察，“這個攝像頭，好像不是我們裝上去的。”

　　旦飄飄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地問：“你說攝像頭特別有趣？”

　　仇文對旦飄飄的幻聽也略知一二，他抬起頭白了旦飄飄一眼：“你繼續放屁！”

　　旦飄飄的幻聽已經變得嚴重了，此前是偶爾幻聽，現在是沒有一句話能聽準的。

　　她點點頭：“嗯，我們是應該要提高警惕。最近總覺得賢余人才站暗流洶涌，風波詭譎。現在，大家表態吧，請自愿加入我這個為流浪先生實現愿望的項目。”

　　在場的各位都十分猶豫，沉吟不語。

　　旦飄飄又接著說：“當然，這個項目也不會虧待大家。畢竟我們不是事業單位，我當領導的也不至于又要馬兒不吃草，又想馬兒快點跑。這個項目做成之后，賢余人才站拿出兩個億來分紅。”

　　仇文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四個人眼里綻放出光芒：“啥？多少？”

　　旦飄飄自豪地點點頭：“對，我就是這么好！你們總這么夸我，我真的挺不好意思地。既然如此，我好人做到底，只要你們能完成他的心愿，我把你們當初押在我這里的力量，全都返還給你們！”

　　仇文幾個人聽了，躍躍欲試，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出去把流浪漢抓過來，好好審問他有什么心愿！

　　武靜就格外不同，她三步并作兩步就跑出了門外。一陣乒乒乓乓地，地動山搖，賢余人才站都感覺到了震感。

　　旦飄飄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指著門外的武靜，“你們看，你們看，這就是優秀員工身上的閃光點。你們還在這里野心勃勃的時候，武靜已經擼起袖子開始干活了。”

　　不一會兒，武靜又滿頭大汗地回來了。旦飄飄連忙迎上去：“怎么樣？事情辦成了嗎？”

　　武靜眨了眨眼，問：“什么事情？”

　　旦飄飄自顧自地說：“流浪先生感謝我們的盛情，迫不及待地想要來人才站，一起實現人生的夢想，讓他這一生不虛此行？”

　　武靜恍然大悟，“哦，你說他這件事啊？他跑太快了，我沒追上。”

　　曉笙滿臉嫌棄地插話說：“你沒追上，還搞出那么大動靜？我還以為你把他連同他祖宗十八代都請下凡了！”

　　武靜大咧咧地說：“別亂說，我們是無神主義者，什么下凡啊附體啊，都是不應該存在的。就算他祖宗十八代真的下凡或者顯靈了，我也能揍到他們相信唯物主義，堅定認為自己不存在。”

　　尼墨也湊上來：“那你出去噼里啪啦地，干什么了？”

　　武靜回憶了一下，說：“剛才我一出去，旁邊幾個兔崽子竟然敢辱罵我，說最討厭男人穿裙子。你看我是男人嗎？我覺得他們非常缺乏教育，是素質教育的漏網之魚，于是就用我的拳頭給他們補了一堂素質課。”

　　幾人看著她嘴邊那些絨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生長，已經有絡腮胡大漢的趨勢。曉笙清清嗓子，說：“咳咳，即便是男人，也可以穿裙子，愛穿就穿。這幾個小兔崽子平時沒少在學校里霸凌那些比較文弱的男孩子，也是該教訓一下。”

　　尼墨點頭附和。

　　旦飄飄很懷疑地看著大家：“我剛剛的話，你們有聽見嗎？我會拿出兩個億來分紅，還會返還你們的力量。你們什么意見？”

　　眾人都謙虛憨厚地笑起來：“哎呀講這種話就生分了。什么錢不錢，力不力量的，最主要是因為助人為樂，菩薩心腸，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仇文也嘿嘿嘿地笑著說：“等我有了完整的辯向能力，我能讓你們找不到東西南北，永遠在空氣的漩渦中打轉轉。”

　　旦飄飄把手一擺，“快別提武靜那次所謂的見義勇為愛的回旋踢了。我每次想起來，都又好氣又好笑。”

　　曉笙問：“什么見義勇為愛的回旋踢？”

　　旦飄飄已經開始笑了：“快讓武靜自己來說說那個故事。”

　　武靜沒好氣地甩了甩頭發：“我又不是沒腦子，怎么會講這個事讓你們笑我呢。”

　　曉笙越來越心癢，抓住尼墨：“快，快跟我說一說。”

　　尼墨正要說，又懾于武靜的淫威，吞吞吐吐地。曉笙轉向仇文，仇文哈哈一笑，娓娓道來：“那是個風雨交加的白天。武靜在路邊遇到一個男的被幾個小混混攔路搶劫，她見義勇為，救了那個男的。那個男的說對武靜有好感，要以身相許。那男的長得太俊了，武靜就答應了。兩人就一起出去約了三天，第三天那個男的說要請她吃高級大餐，得去銀行取錢。那男的取了錢，就開溜了。保安攔他，武靜還把保安打了一頓。結果，那個男的是個搶劫犯，正搶劫銀行，騙武靜給他當打手呢。那男的逃掉了之后，武靜就成了嫌疑犯。旦飄飄花了好多錢擔保她出來的。哎喲，不行了，我笑得肚子疼了。”

　　曉笙也哈哈大笑：“謝謝，有被笑到。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靜說：“你是個沙雕嗎，哈那么多。”

　　曉笙指著武靜仍然哈哈大笑：“想不到你還有這種愛好！如果流浪先生夠俊，你是不是打算跟他一起去流浪。”

　　旦飄飄眼睛一亮：“有道理。武靜你反正嫁誰都是嫁，如果流浪先生的心愿是娶妻，那你就嫁了吧，我給你一億做嫁妝。”

　　曉笙頗感意外，“你怎么對這個流浪漢這么豪爽？”

　　旦飄飄熱淚盈眶：“沒錯，他就是一個身在無間，心在天堂的精神富豪。”

　　曉笙知道她還在幻聽，直接無語了。“那得先把他請到賢余人才站里，慢慢問。他現在哪去了呢？仇文，你能找到他不？”

　　仇文搖搖頭，“我現在捕捉信號都難。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天空，漫天的星星都在我腦子里轉啊轉，我已經分辨不出規律了，找不出哪個信號是哪個方向、什么距離發出來的。”

　　曉笙又問尼墨：“你去找找？反正你跑遍整個G市也就轉眼之間的速度。”

　　尼墨也搖搖頭：“我以前速度快，是因為可以穿行人潮和任何高樓大廈還有墻壁。我現在不行了，總覺得害怕撞上別人或者被困在墻體之中。所以……”

　　曉笙說：“所以，就是你不行的意思。”

　　尼墨點點頭，“你也可以這么說。”

　　旦飄飄眼神黯淡下來：“那你們打算怎么幫助流浪漢先生呢？你們有異能的時候，我還指望不上你們。現在你們都出了毛病，我還敢信你們嗎？你們一個個地，變男人的變男人，跑不動的跑不動，沒信號的沒信號，一天到晚神叨叨的神叨叨。那我這個賢余人才站，干脆叫老弱病殘孕站好了。”

　　仇文說：“你還得加個窮字。老弱病殘孕窮。窮，是一種非常致命的病，得了這種病，簡直被人世間所不容，干啥啥不行，做啥啥倒霉。買啥啥橫盤，賣啥啥漲停。”

　　曉笙糾正說：“你說的是倒霉，不是窮。”

　　仇文點點頭：“對，人窮了就會特別倒霉。”

　　旦飄飄走到門口：“你們啊，一天到晚瞎嗶嗶，就不能干點正事。”她掏出一個高音喇叭，用盡全身力氣喊：“今日老板娘生日，賢余人才站全日放送水果盤和大肉包子，來者不拒，見者有份！”

　　話音未落，流浪漢先生突然出現在人才站門口：“現在有嗎？我可以多拿兩份嗎？”

　　旦飄飄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之中，把流浪漢先生迎進了人才站。“快快，倒茶，上堅果盤。”

　　流浪漢連忙推辭：“有肉包子嗎？沒有就算了。我是個社恐，我不愛跟人說話。沒有包子，我就撤了。”

　　“有有有，武靜，還不快去和面蒸包子。”旦飄飄躬身奉茶，一邊叮囑武靜。

　　流浪橫眼看了一下武靜，“哦，你叫武靜啊？安靜的靜嗎？倒像個女孩子的名字。我叫唐吟，以前也經常被人誤會是個女孩子的名字。”

　　武靜氣得七竅生煙，旦飄飄一把把她推向廚房：“快去你的吧！去蒸你的大肉包子！蒸一籠，都給唐吟小姐姐……不是，唐吟先生。”

　　“這……原來今天老板娘的生日福利，才剛剛開始送啊。”唐吟有些靦腆地說：“那……先祝你生日快樂。”

　　旦飄飄笑瞇瞇地說：“謝謝，謝謝。唐吟先生，你來G市多久了？”

　　唐吟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老老實實地說：“我來了三四十年了。我自打出生，就在G市。”

　　旦飄飄又問：“那你……流浪……你這個樣子，多久了？為什么呀？”

　　唐吟看看自己身上襤褸的衣服，撓撓頭，“大概十多年了？我好像畢業之后，打了一份工，覺得沒意思，就來流浪了。不為什么，就是喜歡這樣。”

　　“為什么？是工作不順心嗎？”旦飄飄關切地說，“我這里的員工就從來不覺得工作不順心，因為他們壓根也不走心。”

　　“老板娘，不要借機拉踩啊！”仇文幾個人抗議。

　　“也不是。”唐吟說，“我那份工作，月薪三十萬，雙休，年假三十五天，產假一百天。當然，我連女朋友都沒有。”

　　現場頓時陷入尷尬的沉默。

　　唐吟見眾人臉色不好，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就轉移了話題：“一籠肉包子，大概有多少個呀？”

　　仇文說：“有十二個。武靜別的不說，手藝和分量都是剛剛地，這十二個夠你吃兩天了。”

　　流浪漢羞赧地搖搖頭：“我一般不吃隔夜飯菜。不過，我想替另一個朋友拿一份。我想，她最近應該沒什么心思做飯，而且盤纏也挺緊張的。”

　　“什么朋友？”旦飄飄心中一動，趕緊順著話頭問。

　　“一面之交。她昨晚剛到G市，睡在我隔壁。”唐吟說。

　　“你隔壁？你家在哪？”曉笙問。

　　“我隔壁那個橋洞。”唐吟又補充說，“所以我認為她盤纏應該不太充足。”

　　“男的女的？”旦飄飄問。

　　“女的。”唐吟說。“她帶了她孩子。從北方來的，據她說，孩子生病了，她久治無果，遇到的庸醫數不勝數。醫德好一些的，照本宣科，只會照著機器讀數據，說不出個所以然。醫德差的，又把她母子打包賣給別的醫院，甚至暗中轉介給實驗室做實驗。這一切都還要從她身上壓榨重金。她現在已經不相信人，她只相信神。所以，她從北方一路朝拜，到南方來。她尋思著，走到天涯海角，總有神會被她感動。就算沒有神，她也一直踏踏實實地跟她孩子在一起，而不是天天母子分離，隔著醫院玻璃揪心。”

　　“所以我想幫她領些包子，省得她四處奔波。”唐吟身板挺得正直。

　　那一瞬間，他圣潔得像個菩薩，沒有人會質疑他的動機和故事真實性。連最猥瑣多疑的尼墨，都沒有開口。

　　“是這樣的，唐吟先生。你幫我們修好了階梯，我們很希望能報答你。正巧，我們是異能者，可以實現你一個心愿。無論是什么心愿，我都一定滿足你。”旦飄飄信心滿滿地說。于雪球要上天，他們也做到了。

　　“心愿？”唐吟仔細想了想，“我沒有什么心愿。我沒有子女，沒有配偶，父母也已經很體面地入土了。我連欲望都沒有。所以我沒有心愿。修階梯只是舉手之勞，我看不過眼罷了，明明順手就能做出阻止摔倒悲劇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咦？你們不是異能者，為什么不動動手指頭，或者動動念頭，就修復階梯了呢？我那天還看見你摔倒了。”唐吟想起那天旦飄飄撲街的場景。

　　“這……”旦飄飄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咳咳，我們沒有這種異能……這也太超乎想象了，怎么可能動動念頭就可以干事情。”曉笙實話實說。

　　“那你們異能體現在哪里？”唐吟也認真地問。“純粹是好奇，并沒有冒犯的意思，也更沒有想要你們報答我。沒什么好報答的，這就像日升日落一樣自然。”

　　仿佛是被唐吟那種古道熱腸所感染，仇文第一個站出來：“我可以在任何時候都準確地辨認出方向，指示東南西北，還能追蹤和追溯電子信號。”

　　唐吟好奇地問：“這算什么異能呀？帶個指南針，找個黑客，應該可以辦到？”

　　仇文泄了氣，默默無語地退回后面。尼墨又站出來：“我跑得快，快到那些障礙物都還沒注意到我，我就穿過去了。”

　　唐吟笑了：“這個異能聽起來很有趣。不過你要用在什么地方呢？”

　　尼墨垂著頭說：“去ICU送外賣。”

　　曉笙摸摸自己的下巴，輕聲說：“我能催眠，也能盜夢。”

　　唐吟有些意外：“盜夢是什么意思？”

　　曉笙躊躇了一下，他心里覺得自己這些本事能幫得上忙，但又不太想暴露出來。最后他還是決定簡單地解釋：“就是走到一個人內心潛意識的最深處，知道這個人所有秘密，并且決定這些潛意識的去留。”

　　唐吟呆了半晌，“好厲害。不過，這應該也是催眠的一種吧？”

　　曉笙語塞。

　　這時候，武靜已經端著大肉包子走出來：“在談什么？異能嗎？我可以一拳打倒十頭牛！”

　　唐吟哈哈大笑：“小弟弟，時代變了，現在是武器的時代。力氣再大，你和炮火、飛彈也比不了。哎，謝謝你們的包子，和你們真誠分享的段子般的異能。再一次感謝你們的包子，我和我的朋友今天都不用東奔西跑找食物了。”

　　旦飄飄陰沉著臉說：“我們這些異能，是非常有力的武器。仇文是基站，可以幫你搜集世界上最全最真實的情報和資訊，還能破解任何安全系統。尼墨穿墻術，也是大有可為的，你有什么想得到的，他都可以幫你取到。曉笙可以深度催眠，你想用在你身上，得到永生的愉悅也可以，你想用在別人身上來操縱別人也可以。武靜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保鏢，有了她，你幾乎可以在G市橫著走。至于我，我會讀心術，曉笙針對的是一個人的潛意識，而我，我可以立刻知道這個人目前的心意。只要你有心利用，我們這些本事能幫助你變成最富有、最幸福、最萬事如意的人。可在你眼中，我們的本事，一文不值。”

　　“我不關心別人在想什么。我也沒有欲望。至于被催眠之后虛幻的快樂，我寧愿就這樣清醒地做我自己。我再怎么差，也是真實的我。虛假的快樂，原本就不應該存在。”唐吟一字一頓地說。

　　旦飄飄她們簡直覺得她們才是人世間的流浪漢。

　　旦飄飄還是非常不解：“既然你沒有欲望，也不關心別人。為什么會出手幫我們修好階梯呢？這并不是一個厭世者會做的行為。”

　　唐吟更不解：“我雖然討厭這個世界，但我沒資格對災難和悲劇視而不見，更沒有資格拒絕對別人的舉手之勞。我討厭這個世界，但是它給了我養分，給了我一切。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但我沒資格因此而憎恨它。它給了絕大多數和我一樣的人平庸的快樂。那也是一種快樂，我們都該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