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蛟認出了孫皓。
他們曾經打過一次照面,在海鹽城外的沙灘上。那次,如果不是許奮以命相搏,掩護他撤退,或許折在那里的就是他了。
至今他都記得,當時孫皓揮舞戰(zhàn)刀,直沖著他殺來的情景。想不到,孫皓竟做了皇帝,更想不到,如今孫皓竟然又一次親自領兵作戰(zhàn)。剛才孫皓在猛虎營的軍陣中,離得遠,他看不太清,沒認出來,潛意識里也不認為吳國皇帝會出現在夷州。但現在他看得很清晰,孫皓竟敢張狂地在城下搦戰(zhàn)。
自孫策之后,歷代江東之主,誰還有這等氣勢?
嚴蛟暗暗心驚的同時,又想起了許奮,鼻頭不由得一酸。他定定神,突然意識到,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快,上強弩,瞄準吳帝,一舉擊殺他!”嚴蛟壓低聲音,指揮著一臺巨型弩車。
孫皓所站的位置,自認為非常安全,距離城墻足有三百步之遙。便是昔日呂布轅門射戟,那也只是一百五十步。他現在站的這個位置,莫說夷人那些木弓木弩,便是漢兵的軍械,想來也奈何不了他半分。
然而,“嗖!”
“皇兄小心!”孫俊扯住孫皓戰(zhàn)馬的韁繩,拼命拽開,戰(zhàn)馬受驚,也往左走了兩步。就在那電光火石之間,一支巨箭從旁飛過,帶著強大的慣性,深深扎入后面的巖石中,巖石裂開一道巨縫,火星四濺。
吳騎紛紛騷動,孫俊驚呼:“這是……神鋒弩啊!不好,后退,后退!”
就在吳軍后撤時,又一支巨箭飛來,將一名吳騎連人帶馬射穿,深深扎在地里,人嚎馬嘶,慘不忍睹。
孫皓等人撤往安全地帶,正遇上猛虎營趕到,大軍也緊隨其后趕來了。看著丁溫他們幾人一臉不解的樣子,孫皓大吼一聲:“白虎賊怎么會有神鋒弩?!”
“啊?”幾人聽著一愣一愣,孫皓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便不再作聲。孫俊講述了事情的原委。
“天哪!”眾人驚呼,“陛下,千萬不要再帶頭沖鋒了,要持重,持重啊!”
“行了!”孫皓擺擺手,“神鋒弩乃國之重器,白虎賊斷然是造不出來的。肯定是哪個吃里扒外的畜牲,賣給他們的!好啊,賣點刀槍劍戟也就算了,神鋒弩也是能往外賣的嗎?待朕班師回朝,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將此人千刀萬剮,夷滅三族!”
“陛下,”丁溫勸道,“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戰(zhàn)事。我軍初戰(zhàn)大獲全勝,士氣正旺,賊人喪膽,此時正當一鼓作氣,急攻雞籠城!他們看起來只有那一架神鋒弩,不足為慮。”
“我愿領本部人馬先登!”賀質忙道。
“不急。”孫皓道,“先把城圍起來,立上營寨,向各處派出斥候,探明情況再說,不要冒進。就算要攻城,也要先打造攻城車,蟻附攻城傷亡太大,不足取法。我軍此番出征,糧草充足,耗得起,慢慢來。”
吳軍把雞籠城圍得如鐵桶一般,不慌不忙地修筑營寨,打造器械,一切都井井有條。
嚴蛟心急如焚。
御營中,孫皓正在宴飲,眾人都紛紛拍著他的馬屁。這次是他第二次沖陣殺敵,手刃了十六個敵兵。最令眾人鎮(zhèn)服的還是猛虎營精彩絕倫的表現。與四倍于己的敵人作戰(zhàn),直接擊殺的敵兵就有兩千余人,自身僅陣亡七人,這是自孫堅起兵以來,江東軍的戰(zhàn)史上都未曾有過的奇跡。雖說夷兵軍械簡陋,但他們作戰(zhàn)極其悍勇,這一點,常年與山越人打交道的賀質深有體會。在他看來,這些夷兵和山越人還真沒什么區(qū)別。也正因此,他比誰都清楚猛虎營的戰(zhàn)力有何等可怕。
在場將領都知道,一年前,猛虎營那些士卒還只是烏程鄉(xiāng)野的莊稼漢,從軍之后也都是孫皓自己帶出來的。可以說,猛虎營有今天的實力,都是孫皓的功勞。他們擺出的鴛鴦陣,用的那些狼筅、镋鈀,以前也從未聽說過,肯定是陛下原創(chuàng)的。陛下是真的知兵啊,這么短的時間內就能練出這樣的強軍,簡直就是名將中的名將。僅憑這一點,在軍略方面,孫皓就已經超越孫權,成為孫堅、孫策之后最能打的江東之主。
軍隊是一個強者為尊的地方。過去,猛虎營從未經歷過戰(zhàn)陣。其他將士雖說不會那么不開眼地去招惹他們,但暗地里也瞧不起他們,覺得他們只是仗著自己是天子親兵,其實沒什么了不起的。猛虎營的士卒大多敦厚樸實,跟石頭一樣,做事一板一眼的,別說是東海水師看不上他們,就連同為天子親軍的驍龍營也不大瞧得起他們,驍龍營早在海鹽一戰(zhàn)就證明了自己,而且那可是從龍之功啊,何等光榮?
經此一役,全軍將士算是徹底為猛虎營所折服了,就連丁溫那些參加過東興之戰(zhàn)的部曲和賀質那些山越精兵都自認為他們在同等條件下不可能打得出這等戰(zhàn)績。現在猛虎營的士卒走到哪里,別人都畢恭畢敬的,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而是因為他們的實力。
不久之后,猛虎營的威名將會被參戰(zhàn)的將士們傳揚回去,名揚大吳。
雞籠城中。
青狐悄悄召集幾個夷人頭領。他環(huán)視眾人,低聲道:“諸位,今日之事,大家也都看見了。你們有誰覺得自己能打得過吳人皇帝那支軍隊?那只有兩千人啊!而此刻,城外的吳軍看起來有數萬人之多,這是我們能對抗的嗎?”
頭領們都默然無語,搖頭者有之,垂首者有之。
“不僅我們對抗不了,想來整個白虎國也無力與之抗衡,依我看,這嚴家算是走到頭了。”青狐又道,“從前嚴家?guī)е蝗簼h兒來到我們的家園,我們的祖輩要趕走他們,被揍得落花流水,根本打不過,幾十年來,我們就像他們的狗一般,完全屈服于他們的武力了。可是你們別忘了,當初這嚴家也是被吳人皇帝的老祖追殺,逃到這里來的。嚴家在我們眼里已經這么可怕,在吳人面前卻不堪一擊。聽說大漢的地界現在有兩個皇帝,眼前的吳帝是一個,還有一個遠在北邊。今日一見,果真天上人也,他的禁衛(wèi)一定是天兵天將,刀槍不入!我們凡人是不能和神仙忤逆的!”
“我看未必。”一個小頭領撇撇嘴,“今天大王子用巨神箭射他,他不也怕了嗎,差點還被射死了,我看他也只是肉體凡胎罷了!”
“放肆!”青狐怒道,“你別忘了巨神箭是怎么來的,那本來就是從吳人那里弄來的神器,吳人會造這種神器,既然是神器,肯定對神也有所傷害。但白虎國可就只有這一臺神器,吳人卻可能有千臺萬臺,我們能和他們作對嗎?”
一聽這話,那小頭領被嚇得面色煞白,也就不敢再做聲了。
“我也不繞彎子了。看看這座城吧,這雞籠城也好,金石城也罷,住的都是高貴的漢兒。若不是吳人來勢洶洶,嚴家能讓我們進城來?既然我們橫豎是給漢兒當狗的命,為什么不給自己找一個更強大的主人呢?這吳帝比嚴家強大太多了。至于北方那個什么魏帝還是晉帝,太遠了,跟我們也沒甚關系。我們歸順吳帝吧。”青狐轉頭望向嚴蛟的府邸,“我們此前冒犯了吳人,現在只有一件東西,或許能求得吳帝的寬恕!”
當吳軍發(fā)現城中大亂時,韋昭正在興致勃勃地聽沈瑩講述夷州的風物,時不時還要發(fā)問。
“越王臺的事是真的嗎?”韋昭扯著沈瑩的袍袖,“你的意思是說,越王勾踐,他當真來過夷州?”
“韋公,在下也是聽臨海郡安置的夷州土人講的。至于它在哪,我畢竟沒有來過夷州,肯定不知道啊。但是沒關系,等白虎賊授首,那些降人肯定知道的,到時候是真是假,是誰所留,一問便知。”
“太好了,老夫略懂古吳越口音、文字,如果真有越王臺的話,”韋昭撫須而笑,“那這夷州至遲在春秋時已是我華夏不可分割之一部分,今我大吳,收復故土,此昭昭天命也!”
“依在下看來,這夷人語言和古時吳越人語言還真有不少相似之處……”
“沈督!”一名軍士闖進帳來,“城中火起,有喧嘩喊殺之聲,一群夷人打開城門跪在寨前,陛下命你立刻去與夷人交流。”
沈瑩精通夷州土著的語言,當下便起身,匆匆而去。
“陛下,”沈瑩聽完青狐的訴說,對孫皓道,“這幾個人是夷人的部落頭領,他們說,您是天上的神明,他們愿意向您臣服。之前冒犯了您的天威,所以割下來白虎國大王子嚴蛟的首級,獻上城門,希望求得您的寬恕。但現在嚴蛟的三千漢人部曲已經狂怒,城中大亂,夷人死傷慘重,他們乞求您能出手彈壓!”
“哈哈哈哈……”孫皓當然也認得嚴蛟,當即大喜,“好啊,我華夏有賢者云,識時務者為俊杰,你們幾個也算是識時務的人了。傳旨,進城!”
說完,他拔出天子劍,一躍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