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聽著顧湘如此喚著自己的名字,倒是第一次對自己這個顯少告知于人的名字有了一絲喜愛之情。
他與天機閣中的其他人并不相同。
伶仃孤苦,漂萍于世。這個名字,是他那生而不養、杳無音訊的父母所給的。而關于他的父母,也只有身上掛著的一枚刻著“羨”字的銀鎖。聽閣主說,這枚銀鎖的樣式像極了曾經一個盛極一時的家族的族徽。
阿羨、阿羨,從來都是艷羨別人的天倫之樂,艷羨別人的自在快活。
這些回憶,倒還真是悲傷。陸九嘆了一口氣,早知會提起這些傷心事,自己便不多這個嘴了。
“小姐方才說,會害怕。小姐害怕什么?”陸九決定繞回方才的話題。
顧湘低頭,苦笑一聲:“我怕今日我觀衣上之塵埃,他日,他人觀我亦如此。都說眾生皆塵世一蜉蝣,滄海一粟,轉瞬即逝。來日生命走到盡頭,泯滅的泯滅、化塵的化塵,終歸是什么都沒有留下。當時年幼,總想著要留下些什么??砂⒘w,你看,在那道圣旨下來前,我多自在啊。頂著鎮國公府的名頭,在京城中總是肆意的,誰若看不慣我,我便要教會那誰‘道理’是個什么意思??赡鞘ブ枷铝酥?,都不一樣了。身邊的人,有的人戴上了面具,又有的人,撕下了面具。真真假假,仿若眼盲一般,再也看不清了。”
陸九知顧湘因事之故,又生了煩憂之心。此刻,她的心里想必是亂作了一團。便出聲勸慰道:“小姐何必想著那么些事令人煩憂的事?小姐是要母儀天下的,身居高位,自然與其他身處低位之人有所不同。管他們戴不戴著面具、又管他們戴著什么面具,只要不傷害小姐,那便相安無事。若是心存不軌,那是必定要教他們知道,有些事,不僅做不得,就連在心里想了,也是罪過?!?p> 顧湘被陸九一席話說得笑了起來:“雖說之前在花外樓里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你也以真面目見了我,可是總脫不開我記憶中你身為陸九時的神態樣貌。倒是今早一見,即使你又端上了這惱人的傷疤,但我才真覺得你就是那神秘莫測的天機閣少主?!彼D了頓,看著陸九的眼睛,說道,“阿羨,我發現,你同我一樣?!?p> 陸九問道:“一樣什么?”
“你同我一樣孤獨?!鳖櫹嫘χ卮?,可又將眼眸垂了下來。
她轉身朝門外走去,背著身說道:“好了,帶我去見她吧?!?p> 顧湘微微抬頭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暖陽半依偎在云后,懶懶地灑下一片淡金色的薄紗。兩只飛鳥自天空相攜而過,互相追逐,好一副恩愛和諧之景。顧湘的眼瞳迎著這金色盛裝,只覺眼眶有些濕潤。
終究是太遲了。
也不知道是自己發現得太遲,還是這份感覺來得太遲。所有的事,都已經成了定局。
她突覺一陣暈眩,連忙輕輕撫了撫額角。心道:果然,年紀大了,身子骨也不如從前了。區區一個睡眠不足,就能暈著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