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六卿歸四四歸三,南面稱侯自不慚。利器莫教輕授柄,晉室昏主導奸貪!開場詩道罷,書接上文。且說楚惠王名章,羋姓熊氏,楚昭王之子,母為越王勾踐之女,在位五十余年,期間頗有建樹。楚惠王即位后,重用子西、子期、子閭等人,改革政治,與民休息,發展生產,使楚國自內亂及被吳國重創后得以迅速復蘇。又先后平定白公勝之亂,滅亡陳國、蔡國、杞國,將楚國領土擴至東海、淮海、泗水一帶,復又成為南方強霸。至此去世,其子楚簡王繼位。墨子聞而嘆息終日,欲親往楚國吊喪,因山水迢迢,終未成行。
書不重敘,事不贅述,復說王室朝廷。便在楚惠王薨逝之際,周天子貞定王亦于同年駕崩,在位四十九年。周貞定王共有四子,長子去疾,次子叔,三子嵬,四子揭。乃遺命長子姬去疾繼位,是謂周哀王。三個月后,次子姬叔弒兄篡位,史稱周思王。又五個月后,三子姬嵬又弒次兄篡位,史稱周考王。姬嵬篡位之后,憂慮以弟弒兄前事重現,次劃王畿河南之地為邑,封四弟姬揭于王城,再建西周國。其疆域為瀍水以西、洛河以南,史稱姬揭為西周桓公。姬揭在位二十六年而死,傳位于子威公。威公在位四十八年而卒,公子朝代立,即西周惠公。時因公子根叛亂,趙、韓二侯乘亂侵周,逼周顯王封公子根于鞏,即東周惠公。周王畿于是分裂為西周、東周兩個小國。由此周王地盤只剩下一座宮殿,以及數千衛隊,此乃后話。周考王姬嵬在位期間,越國日益強大,滅亡滕國,開始向中原發展。
公元前439年,乃是周考王二年,魯悼公二十九年,齊宣公十七年,晉哀公十八年,秦躁公四年,楚簡王元年,宋后昭公三十年,衛敬公十二年,鄭共公十六年,燕成公十六年,越王朱句十年。晉哀公封鄴城與執政正卿魏斯,作為魏氏邑陪都。魏斯居心叵測,勵精圖治,招募李克、吳起、西門豹等一批人才,且拜儒家孔氏門徒子夏為師,自立卿府,與晉公室分庭抗禮。當年趙襄子欲保晉國一統,最終達成以趙代晉,于其身死之后,此等夢想也便宣告破滅。從此韓、趙、魏三家分晉各自獨立,也就徹底成為定局,只待爆發時機到來。
至周考王三年,晉哀公薨,子姬柳立,是為晉幽公。韓虎與魏、趙合謀,只以絳州、曲沃二邑留為幽公俸食,余地皆由三家分有之,號曰三家分晉。幽公較其父更為懦弱,反以公室之尊往三家卿府朝見,彼此晉國君臣之分倒置。三家分晉之事傳入齊國,齊相田盤聞而仿效,亦使兄弟宗人盡為大夫,瓜分齊國公室都;并遣使致賀魏、趙、韓三晉,與其私下通好,不復以公室名義。自是齊、晉兩國外交,皆由田氏及趙、韓、魏四家遣使出國往來,齊、晉之君拱手,便如木偶而已。是年周考王再封其弟揭之子姬班于鞏,因在王城之東,號曰東周公,而稱姬揭為西周公。此乃東、西二周并立之始,周天子考王亦為垂拱傀儡之君。
周考王五年,魯悼公三十二年,儒門弟子曾參病死,享年七十一歲。臨病危時,曾子突然想起身下所鋪臥席乃是季孫氏所贈,于是說道:“我一生未做大夫,不應鋪此席!”遂命諸子撤換,然后寢終。孔子與眾門徒語錄《論語》在曾參主持之下得以編纂成功,開始結集發行。傳謂曾參乃是夏禹后代,出于姒姓曾氏,字子輿,魯國南武城(今山東平邑,一說嘉祥)人。其父曾點,字皙,父子二人同拜孔子為師。曾參乃儒家學派重要代表人物,孔門七十二賢之一,后世尊為“宗圣”,配享孔廟前四,僅次于“復圣”顏淵。孔子臨終,曾將其孫子思托付曾參,命其擔起教導撫育之責;子思者,乃孔子之子孔鯉遺孤也。曾參守恩師之墓,如守父喪,三年守喪期滿,自己亦剛滿三十歲。孔門弟子子夏、子游、子張認為有若貌似恩師,要將有若當作恩師孔子事奉,曾參以為有若德行與師尊相差甚遠,堅執不允。
孔子去世后,曾參不愿出仕,只愛聚徒講學。其后代弟子子思、孟子,開創“子思之儒”一派,又稱“思孟學派”。曾參在孔門弟子地位原本不高,不入孔門十哲之列,直到顏淵配享孔子之后,才升為“十哲”之一。中唐以后,隨其再傳弟子孟子成為“亞圣”,曾參作為師祖,地位方才隨之步步高升。以至到明世宗時改稱“宗圣”,地位僅次于復圣顏淵。至此曾參得以走進大儒殿堂,與孔子、顏子、子思、孟子比肩,共稱為儒家五大圣人。
曾子性情沉靜,舉止穩重,為人謹慎,待人謙恭,以孝著稱。其父病故之時,曾參淚如涌泉,水漿不入口者七日,以后每讀喪禮,則泣下沾襟。其后事母,愈加孝順。嘗采薪山中,家有客至。母無措止,望兒不還,乃嚙其指。便當此時,曾參在山中忽覺心痛,遂負薪以歸,跪問其故。其母道:“我聞母子連心,因家中有急客至,故嚙指以悟汝爾。”此事載于《二十四孝》,曾參也因此而成為中國古代孝子典范,傳頌至今。齊國欲聘曾參為卿,其因家有老母之故,辭而不就。因謂世人對待父母先祖,宜慎終追遠,則民德歸厚。
曾子守信,不欺嬰叟。其妻有次往市中交易,幼子隨后哭泣不止。妻為止子哭,遂哄之曰:“你若止哭,回家之后為你殺豬吃肉。”其子大喜,果然止泣。妻子自市中歸來,將此事當作笑話,訴于丈夫。曾子聞聽二話不說,便欲捕彘殺之。曾妻大驚,急勸止之道:“特與嬰兒相戲,以阻其哭鬧,緣何便就此當真?”曾子正色道:“雖是嬰兒,亦不能與其謊言相戲也。嬰兒雖非有智,然待父母而學,并聽父母之教。今我妻以戲言欺之,是教子以后以此戲言欺人也。母欺其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也。”遂烹彘以飼其子。
據《孝經》所載,曾子有次侍坐恩師,孔子問道:“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道:“參不敏,何足以知之?”孔子道:“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復坐,吾語汝。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大雅》云:‘無念爾祖,聿修厥德。’汝今知之乎?”曾子施禮道:“弟子受教。”曾子避席受教,是說其不但孝于父母,且孝于師尊,亦可為世人典范也。又《莊子》云:“曾子居衛,缊袍無表,顏色腫噲,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纓絕,捉襟而肘見,納履而踵決,曳繼而歌《商頌》,聲滿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
周孝王七年,燕成公薨逝。晉上卿魏斯擊秦,敗秦兵于注城。函谷關尹喜于此年完成《老子》一書,遍傳于道家門徒,影響力堪與《論語》比肩。次年晉哀公薨,幽公繼位;隨侯姬乙亦薨,壽止四十三歲。隨侯乙又謂曾侯乙,繼父隨侯之位,重建曾國,故為曾國之君,稱曾侯乙。楚惠王不忘隨國當年相助父親楚昭王復國之恩,聞曾侯之死憫之,遂連同楚國令尹、封君等王族眾卿,賜贈曾國鎛鐘器皿萬余件,皆隨葬于曾侯墓中。因曾侯乙生前酷愛音樂,故其子即位,命將其樂隊及八個侍女陪葬。另有大量珍貴文物殉葬,包括曾侯乙編鐘、尊盤、編磬、懸鼓、建鼓、枹鼓、排簫、笙、箎、瑟等,又有大量兵器、漆器、青銅器等,共一萬五千余件。尤其曾侯乙編鐘六十五枚,分三層懸掛于鐘架,精減絕倫,價值無法估量,出土后是為一級國寶。上層鈕鐘十九,中、下層甬鐘四十五,镈鐘一。編鐘音域可達五個八度,中部音區有三個八度,十二律齊備。鐘上還刻有銘文二千八百余字,以載律音樂理。
曾侯乙死后次年,楚惠王亦即薨逝,子熊中繼位,是為楚簡王。簡王元年,出兵北伐,滅亡莒國,以莒為邑,自此以后,天下諸侯之國又少一個。楚國撤兵后不久,莒邑便為齊國所有。此時越國之史斷載,中原諸侯國之間亦無戰事。推其原因,當是墨子率其徒眾游說列國,提倡兼愛,阻止攻伐之故。周考王十四年,乃為公元前427年,歲名甲寅,系歷元近距起點,因為甲子蔀首歲之故也。古天文學家根據是年實際天象,完成歷譜《歷術甲子篇》,是謂四分歷。古四分歷數據完整,歷理賅備。《歷術甲子篇》與《殷歷》同一時期完成,并實施授時。于是同步啟動“六十甲子”紀年法,以代替“歲星紀年”,沿用至今。
周威烈王元年,亦即秦靈公元年,晉國上卿趙獻侯浣繼父趙襄子位,遷都于中牟(今河南鶴壁市西),由此趙氏勢力進入中原。趙襄子別子趙嘉被封代邑,稱趙桓子,因起兵驅逐獻子,占領中牟,自立為趙氏宗主。一年之后,趙桓子卒,其子繼位。趙氏家臣及國人認為桓子之立,非是襄子趙毋恤本意,乃共殺其子,而復迎立趙獻子為主。趙獻子在位十四年而亡,其子趙籍稱侯,成為趙國開國君主,便追謚其父趙浣為獻侯,此乃后話,按下不提。
與此同時,晉正卿魏斯遷都大梁,亦入中原。乃聽從謀士翟璜之薦,使屈侯鮒為太子傅,吳起守西河之地,西門豹治理鄴邑;又派樂羊為將,李悝副之,率兵北伐中山。便說樂羊,宋國商丘人,起初自宋奔晉,以為翟璜門客;后有名將樂毅,便是其后裔子孫。樂羊有妻甚賢,不知何氏之女。羊子嘗行夜路還家,于路畔拾得遺金一餅,樂不可支,歸家與妻,情甚得意。其妻道:“妾聞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況拾遺求利,以污其行乎!”羊子大慚,乃捐金于野,而遠尋師學。外出未足一年,樂羊歸來,妻跪問還家之故。樂羊子道:“久行懷思妻子,無它故也。”妻聞而大怒,乃引剪刀趨向織機,言道:“此織生自蠶繭,成于機杼。一絲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斷斯織也,則捐失成功,稽廢時日。夫子積學,當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歸,何異斷斯織乎?”說畢,便毅然將所織之布剪為兩斷。樂羊子感其妻言,既佩且愧,遂復還終業,七年不返。
樂羊子久不還家,妻子及婆母素食度日,倍嘗艱難。時有鄰家之雞誤入樂氏院中,婆婆擒而殺之,于廚下整治燉熟,端與兒媳同食。樂羊子妻對雞不餐,卻潸然而泣。婆母怪問其故,兒媳答道:“自傷居貧,不能供養姑婆,竟使盜食別家之雞,為媳羞愧,故而流涕。”樂母大慚,竟棄雞肉不食。當時商丘城郊有盜,聞說樂羊子妻美貌,欲侵犯之,又知其貞烈難服,遂先劫持其姑。樂羊子妻聞之,立操柴刀出城,來向盜賊要人。盜首見其敢獨身前來,頗感訝異,遂道:“只要你放下柴刀,肯服從于我,事可兩全。若不從我,則先殺你姑婆。”樂羊子妻仰天而嘆,舉刀刎頸而死。盜賊大驚,哄然而散,亦未殺其姑。樂母請人收尸,并報于官府,太守即命捕殺賊盜,而賜樂羊妻縑帛,以禮葬之,賜號“貞義之婦”。
七年之后,樂羊子學成歸家,母親哭訴兒媳之事,并命孫兒與父相見。樂羊大悲,乃攜母抱子前往晉國絳都,投在魏文子門下,以為食客。數年之后,樂羊之子樂舒長大成人,忽不辭而別,往中山游歷,就便留在彼國,因才能過人而被中山君用為將軍。數年之后,中山君以樂舒為將,攻伐魏國邊境;魏文子使謀士翟璜之子翟靖引兵迎之,翟靖而敗,被樂舒殺死。魏文子欲發兵征伐中山國,以報當年戰敗之恥,便召集群臣,問何人可以為將。翟璜舉賢不避仇,薦道:“樂羊子文武兼備,可擔此重任。”魏文子從之,遂命樂羊為將。
朝散之后,近侍私奏道:“樂羊之子樂舒今在中山國效力,并常有家書寄來,勸其父往彼國做官。雖樂羊未從,然父子情深,當此征伐大事,主公焉可以舉國之兵委之?”魏文子聞言猶豫,遂召樂羊至府,直面說以此慮,并欲收回兵符。樂羊子免冠再拜,叩頭出血,后裂衣立誓道:“在此之前,臣子果曾召臣背棄主公,效力于中山之君,然臣知中山君無道,故而厲言辭之。父子之誼,已自斷矣。況大丈夫建功立業,各為其主,倘主公以臣為將,臣豈能以親情而壞公事?主公若不信時,臣請以血明志!”遂拔佩劍,刺胸出血,濺滿衣襟。一席話說得魏文子大喜,當即上前扶起,說道:“子能自信,寡人焉能不信子!”
中山又謂鮮虞,君名姬窟,聞說魏國起兵來伐,立命鼓須為將,率兵出城以拒魏師。樂羊見敵眾我寡,己軍且水土不服,遂用緩兵之計,按兵不動,深壘固守月余。國內聞之大噪,眾臣大都進言詆毀,說樂羊因其子在中山,必有通敵之嫌。魏文子覽奏,置之不理。月余之后,樂羊子突然出兵,鼓須不備,一陣而敗,逃歸城中。姬窟大驚,率舉國之眾死守,樂羊長驅直入,兵臨城下。中山大夫公孫焦進言道:“可遣樂舒登城,以勸其父歸降或退兵,如若不然,既可殺之,以亂樂羊之心。”中山君從之,便令樂舒上城,以說其父退兵。
樂舒聞此,便對國君說道:“家父忠魏,便似臣忠于中山,昔臣屢次致書召之,猶不肯來;今各為其主,臣復勸說何益?此必有仇臣者獻計,以使主公殺臣,主公不可聽之。”中山君不聽,強令樂舒行之。樂舒萬不得已,乃登臨城頭,大呼其父。樂羊驅車上前,不待樂舒開口,便厲聲責道:“君子不居危國,不臣亂朝。逆子恃勇殺人,叛逃祖國在先;又貪生怕死,蠱惑生父于后。今我奉命討伐中山,尚有何說?你速稟中山之君,令其速降,我父子尚有相見之日!”樂舒答道:“但求父親能緩攻一月,容我君臣計之。”樂羊答允,約兵退后十里扎營,以待城內消息。中山君見樂舒勸說起效,樂羊退兵,于是大喜,既不備戰,更不準備投降。一月之后,樂羊派人來催,中山君依舊命樂舒支吾,如是者三。自樂羊出兵中山,至此已將及三年,其城不下。中山君笑道:“魏軍必是糧盡,不能戰矣。”
樂羊三讓其子,百日不戰,魏氏群臣聞而嘩然,再次紛紛上書,要求解除樂羊兵權。魏文子將奏疏皆者壓下,只是時時遣使而出,北上勞軍。樂羊對來使道:“主公只勞軍而不催戰,是知樂羊之意也。今盛夏酷熱已過,暑氣漸消,可一鼓而下中山也。”于是第四次兵臨城下。中山君又派樂舒登城,要求緩兵,未料樂羊不聽,而命擂起戰鼓,大舉攻城。其前番進言者再次獻計,使刀手綁縛樂舒,逼迫樂羊退兵,否則立斬不赦。樂舒大呼父親救命,樂羊子罵道:“不肖之子,我予你三月之久,不思逃歸,此番箭在弦上,禍已臨頭,乞憐何益?”下令繼續攻城。中山君見事緊急,無計可施,問道:“如此奈何?”進諂者道:“可立斬樂舒,并在城頭以其肉熬羮,裝入瓦缶,縋缶下城,送于樂羊,以亂彼心。若樂羊急火攻心,指揮失宜,我便可出城擊之,必大獲全勝。”中山君荒悖,下令依言而行。
于是便殺樂舒,以肉羹饗饋樂羊,并道:“若不停止攻城,并將樂舒妻子殺害,公將斷子絕孫矣!”樂羊接過瓦缶,對之罵道:“不肖之子,該當如此下場!”竟將其羮一飲而盡,向城上喝道:“承蒙中山君獻羮!我軍中也有烹羮之鼎,以待君肉。”忍悲登車,攻城愈急。中山君見事不妙,大罵彼獻計者,回府自縊而死。中山國軍民見君已死,遂開城投降,樂羊子率軍入城,遂滅中山之國。于是懸榜安民,派官值守,凱旋而歸。自魏文子三十八年發兵,至四十一年還國,前后三年有余。魏文子親率群臣到城外勞軍,樂羊參拜,面有傲驕之色。魏文子故作不知,還于城中升殿視朝,便命人出一箱奏疏,賜予樂羊。樂羊子啟書視之,見盡是詆毀自己與子通謀,欲降中山君之辭。于是大驚,汗流浹背,拜倒謝罪,再無驕色。魏文子大笑道:“孤若疑卿,豈有今日大功?”便以靈壽封之,號靈壽君。
魏文子既滅中山,威勢大盛,遂任用李悝為相,實行變法。據史載,李悝又名李克,法家代表人物,魏都安邑(今山西夏縣)人氏,受業于子夏弟子曾申門下,曾為中山相與上地守。因上地位于河西,故李悝常與秦人交鋒作戰。因聞正卿魏斯招賢納士,因此來投于門下。魏斯得李悝大喜,遂對其說道:“孤嘗聞‘家貧思賢妻,國亂思賢相’。我欲拜相,魏成子與翟璜,卿謂孰可?”李悝答道:“臣聞賤者不與貴人謀,疏者不替親者劃。臣職在宮門之外,不敢參議。”魏文子道:“先生休辭。”李悝于是說道:“主公擇相,只看五事則可,不必再問下臣也。一觀其平素所親,再觀其富時所交,三觀其貴時所舉,四觀其不得志時所為,五觀其貧苦時所棄,足矣!”魏文子道:“先生退,我已得國相也。”
李悝辭出,來拜翟璜。翟璜問道:“主公召先生問宰相之選,其誰當之?”李悝答道:“某已薦魏成子為相。”翟璜變色道:“我薦屈侯鮒為太子傅,吳起守西河,西門豹治鄴,樂羊伐中山。且便如先生,也是我向主公大力舉薦,方得重用。我有大功于國,何處不如魏成子者?因何主公問以擇相大事,先生反助外人?”李悝答道:“子向主公舉薦下臣,是為結黨營私,謀求為相乎?魏成子千鐘俸祿,十分之九用于外人,余一用在自家。因此為主公聘來卜商子夏、田子方、段干木三賢,均被主公奉以為師。公所薦五人,君主皆任為臣下,公怎與魏成子相比?”翟璜聞而動容,再拜道:“翟璜淺薄,愿終身以先生為師。”
魏成子者,乃魏桓子駒之子,魏文子斯之弟也。乃任魏相,使魏氏大興,強于韓、趙二家。其后不久,魏成子便告老請辭道:“臣弟為相,只有守土之力,并無外拓之能。主公若圖霸天下,必用李悝為相不可。”魏文子信以為然,遂拜李悝為相。李悝初時推辭,魏文子再三不肯,李悝于是奏請道:“主公若使悝為相,須付臣專任之權,以變魏法。如若不能,為臣請辭,主公可另聘高明。”魏文子大喜道:“孤只主祭祀,政事一任先生所為。”
李悝于是走馬上任,開始變法圖強。先改政事吏治,選賢任能,賞罰嚴明。主張廢止世襲貴族特權,提出“食有勞而祿有功,使有能而賞必行,罰必當”。將無功而食祿者稱為淫民,要奪淫民之祿,以來四方之士。此乃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對世襲制度挑戰,其首倡之功非同小可。由于廢除世襲制度,使一批出身于一般地主階層之士終有出頭之日,可因戰功或個人才能而躋身政界,從而掀起地主階級對奴隸主貴族斗爭,為以后封建制代替奴隸制開辟道路。此番改革結果,削弱魏氏世卿世祿制度,罷奪封君在食邑內治民之權,收歸公室。
又改革經濟,實行平糴法,以盡地力。簡而言之,便是統一分配農民耕地,督促農民勤于耕作,增加生產。國家在豐收時平價收購糧食予以儲存,饑荒時又平價賣給農民,取有余以補不足,以防谷物貴而擾民,或賤而傷農。此法行之魏國,國以富強。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于中說道:一百平方里之內,有土地九萬頃;除山澤人居占三分之一,可開田地六萬頃。民若治田勤謹,則畝益三斗;不勤,則損亦如之。因此,須鼓勵農民生產。
李悝為鞏固變法成果,又匯集各國刑典,著成《法經》一書,予以公布,使之成為法律。《法經》共分六篇,分別是為《盜法》、《賊法》、《網法》、《捕法》、《雜法》、《具法》。“盜”是指侵犯公私財產,盜則戍為守卒,重者處死。窺宮及拾遺者,受臏、刖之刑,表明僅有動機,也仍構成犯罪。而“賊”律規定,殺一人者死,籍沒其與妻家;殺二人者,另籍沒其母家。“囚、捕”兩篇,是有關劾捕盜賊律文。雜律內容包羅尤廣,包括淫禁、狡禁、城禁、嬉禁、徒禁、金禁。“具”律則是《法經》總則及序例。編訂《法經》,是李悝在法律制度方面為中國所作重大貢獻。《法經》頒出之后,被魏國一直沿用;后由商鞅帶往秦國,秦律即從《法經》脫胎而成。漢律又承襲秦律,可見《法經》在中國法律史上之重要地位。政治、經濟、法律之外,李悝又改革軍事,建立武卒制,即對士兵進行考核,獎勵優秀者,并按不同兵種作戰特點,重新進行隊伍編排,發揮軍隊綜合作戰優勢。
李悝在魏國變法,是為中國變法之始,當時便對諸國以極大震動,從而引發各國變法。其后來著名商鞅變法、吳起變法等,無不受到李悝變法影響。若按百家分派說法,李悝、商鞅、吳起以至后期韓非、李斯等,是謂法家一派,李悝乃是法家門派開山祖師。法家重視法律,而反對儒家之禮。究其根本,法家是代表新興地主階級利益,反對奴隸制貴族壟斷世襲特權,要求土地私有,并按功勞與才干授予官職,追求公平,仁義智信之禮,并不反對。
法律對于國家及百姓,作用有二。其一乃是定分止爭,明確物質所有權。法家門徒慎到云:“一兔走,百人追之。積兔于市,過而不顧。非不欲兔,分定不可爭也。”其二乃是興功懼暴,即鼓勵戰功,而使不法之徒恐懼。最終目的是為富國強兵,取得兼并戰爭勝利。法家認為,人之本性好利惡害,商人日夜兼程,漁人逆流航行,皆為逐利。故商鞅云:“人有好惡,故民可治也。”商鞅提出“不法古,不循今”,韓非則提出“時移而治不易者亂”,諷刺守舊儒家為守株待兔之人。商鞅、慎到、申不害三位法家門徒,改革變法時所持手段各不相同,分別提倡重法、重勢、重術,各有特點。至韓非時乃集法家思想之大成,提出將三者緊密結合思想。法者,法制也;勢者,君主權勢也;術者,駕御群臣及推行法令策略手段也。以此三者,防止犯上作亂,維護君主地位。只說李悝變法,數年乃有大成,魏氏富強,是為諸侯之冠。魏文子遂自稱文侯,自為執政卿時紀年,西渡黃河,在少梁筑城,欲攻秦國。正是:變法圖強究何為?實為兼并以拓疆!欲知其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