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你說這顧使君今晚唱的到底是哪一出?深夜議事,也未曾議出個什么門道出來。”
老掌柜身旁的男人敬了老掌柜一杯,然后說道。
老掌柜一飲而盡,說道:“還能有什么名堂,無非就是爭權而已。我在驍騎司這么多年,根底深厚。他顧瀾挾從龍之功,經(jīng)年便成為指揮使執(zhí)掌驍騎司,又有二品飛魚服在身,看似圣眷優(yōu)榮。但如今已是元熙十九年,他這位子也有十六年未曾動過了。如今圣上又新置奉御司,特旨其行走奉天內外風聞奏事。該說不說圣上春秋漸高,這帝王心術也是愈發(fā)難以揣摩。誰能確定這奉御司是圣上一時興起的玩樂還是深思熟慮做出的決定?他顧瀾不敢賭!在內有我這個老東西跟他作對,死死把持驍騎司命脈;在外又有奉御司,行事囂張跋扈,與我司針鋒相對。他本幸進之臣,一身榮華皆源于圣上,一旦失去圣上信任,隨時都會家破人亡。”
老掌柜身旁的男人又給酒杯里倒?jié)M
“那他如今是個什么想法?”
“他要是想保住自己如今的地位,第一就是要完全掌握驍騎司。說白了,就是要把老夫打壓下去,在右司安插上自己的人手,上下通達,才能在司里放開手來做事,才能向圣上證明自己的能力,維持圣眷長久不衰。這番奉御司的舉動倒是合了他的心意,他未嘗不存著利用此事將我徹底打入塵埃的心思。”
“只是三哥在這驍騎司里數(shù)十年,歷經(jīng)風霜無數(shù),老成持重,必不會給他留下破綻。”那男人笑著喝了一杯。
老掌柜卻并沒有舉杯共飲的意思。
“文良啊,我們這些老兄弟認識多久了?”
那個名喚文良的男人,臉上的笑意頓失。略帶唏噓的說到:“得有三十多年了吧,當年我只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流落街頭,要不是哥哥們給我一口飯吃,又出錢供我讀書,也沒有今日的徐文良。”
“是啊,大哥十多年前不知所蹤,二哥死在了陵臺關,四弟葬身在了蜀川,如今五弟也埋骨南雍,當年的人,也就剩我們倆了。”
老掌柜將酒一飲而盡,伸手拿過酒壺,給自己二人斟上酒,說到:“老六,后悔嗎?如果不是你當初執(zhí)意要來驍騎司調查大哥的事情,憑你的能力和林相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保你一個六部部堂綽綽有余,何苦在檔案房主事這個位置上蹉跎歲月?”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驍騎司,說起來監(jiān)察百官,內索外探,威風的緊。但實際上不還是他楚氏皇族的家臣奴仆?五位哥哥做的也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活計。你們送我去讀書也不就是想讓我走一條和你們不同的路?讓我遠離驍騎司的陰謀詭計,刀光劍影?二哥和四哥走了,我可以接受,畢竟干的是這一行,注定不得善終,做弟弟的心里早有準備。但是大哥呢?三十歲便成為了宗師之下第一人,可為什么偏偏會有北齊一品堂一名大宗師加上三名宗師在去往鎮(zhèn)龍關的路上聯(lián)手圍剿大哥?鎮(zhèn)龍關好歹是我大魏第一雄關,不乏大宗師級別強者鎮(zhèn)守,四名宗師級的高手入關我不相信鎮(zhèn)龍關一點都察覺不到,大哥若不是功法特殊,當日定是必死之局!”
“但老五死了!”老掌柜紅著眼對徐文良低聲呵道。
“你我都知道,大哥當年遇襲牽扯甚大,甚至連他楚氏皇族都牽連其中。這潭水,太深了,不是我們能趟的。老五不信邪,親身去了北齊,暗中調查。結果呢?被叛徒出賣埋骨他鄉(xiāng),失蹤的蝴蝶探子真的就是叛徒嗎?我看未必,只是替死鬼而已。文良,你還是走吧,兄弟們都散的差不多了,實在是不能讓你再出事了!”
徐文良沉默片刻,說到:“三哥是擔心顧瀾會對我下手?”
“南雍情報網(wǎng)崩潰,通往中原的情報線就只剩下了瀚海-北涼還有石城-遼東兩條線。這兩條線,路途遙遠,費時費力,向來不是我司的主要線路。所以恢復南雍情報網(wǎng)是當務之急,但這次去北齊還需兼顧肅反一事,他顧瀾必定要派遣得力之人,而你又是我的把兄弟,對他來說乃是上上之選。”
老掌柜見徐文良并不說話,于是便繼續(xù)說道:“明日你便稱病告假。暗地里去求見林相,在六部找個差事,你也是大業(yè)十九年的狀元,是林相的門生,相信這個忙林相會幫的。你今年不過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離致仕尚有二十年,位列宰輔也未嘗不可。就算不能登上高位,給后輩鋪鋪路也是可以的。”
原本沉默的徐文良似乎是突然抓住了什么,
“鋪路?三哥你是不是有什么東西沒告訴我?”
“今日酒樓收了一個自涼州來的年輕人,帶著大哥的親筆信,是大哥的徒弟。”
“大哥的親筆信?大哥還在世?你又是怎么確定那人身份的?”
“一方面信上有大哥留下的暗記,另一方面那孩子身上有太玄經(jīng)的氣息,大哥是太玄宗的唯一傳人,能夠修煉太玄經(jīng)的人一定是大哥選中的人。”
“大哥在信里可有透露近況,就有交代?”
“權臣,大哥想讓我們助這個孩子成為古往今來最大的權臣!”老掌柜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后甚至有些顫抖。
徐文良也是吃了一驚,低聲問到:“資質如何?”
“天性不錯,有勇有謀,知進退,懂分寸,雖然不知其具體的秉性,但據(jù)此看來,。是個可造之材。”老掌柜停了停,最后還是說到
“這孩子與楚氏同樣有血海深仇,他本姓沈,乃是原來武邑沈氏的長房嫡孫,可惜沈氏卷入燕王反案,滿門抄斬,只有他尚在襁褓之中保得性命。”
“武邑沈氏啊,那也是不低的門第了,他父親還是與我同一年中第的同年。”此時徐文良好像又想到了什么,“那姜家的那位老大人豈不是他的……”
“若非如此,你覺得他一個孩子又是怎么留得性命,長大成人的?”
“如果再加上那位老大人的話,倒是助力不少。”
老掌柜不再搭話只是飲酒。
片刻
徐文良飲了一杯酒,將酒杯重重一摔
“既然如此,那我明天便去求見師相!皇帝纏綿病榻十余年,不理朝政,倒是幸進奸佞之臣執(zhí)掌國器。師相赤膽忠心卻只能縮在政事堂當他楊溫的應聲蟲,這權臣誰都做得,換了我們的人也未嘗不可!”
徐文良的聲音慷慨激昂,卻又充滿了憤懣之情。若不是鬢間的幾縷白發(fā),老掌柜還以為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翰林!
老掌柜輕聲咳了兩聲將徐軒驚醒
“大哥讓這孩子入京正是因為你我二人都在,先讓他在我這樓子里做幾個月跑堂,再觀察觀察性子。然后我便讓他進驍騎司親手教他陰謀手段,人心權術。等你安定下來便讓他離開驍騎司,去投奔你學學如何治國理政,待人接物。若是大哥有所想法,這一方面必不可缺。他今年不及弱冠,五年足夠我們完成這些事情。五年之后他不過二十三四歲,幾十年的功夫,足夠他往上爬了。”
徐軒鄭重的點了點頭,喝下一杯酒就告辭離開了。
目送著徐文良昂首闊步的走出去,老掌柜的眼神里透露出了一絲迷茫:“大哥啊,恐怕改朝換代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楚魏國祚至多只剩下二十年。世家門閥,封疆大吏,每一個都比這小子起點更高,更有實力去爭奪那個位置。二十年后,他又不知道會不會有那個實力追亡逐北,一統(tǒng)江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