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歷元熙十七年三月初九，辰正。
老掌柜漫步走進位于驍騎司正堂后的指揮使公事房。
見老掌柜進來，顧瀾放下了手中的公文，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說到：“風提督請先坐下，本官手上尚有一樁公務繼續處理，還請風提督稍等片刻。”
老掌柜連忙躬身口稱不敢。眼神卻已是瞄向了桌上放著的密件。
驍騎司總掌內外情報事，其實真正經手這些情報的只有右司和檔案房，右司負責收發情報公文，對情報進行分揀歸類后交由顧瀾甚至是皇帝進行處置，乃是直接接觸各項秘密的機要所在。而檔案房只負責將右司轉呈的各項公文進行歸檔，并根據右司給分級對相應文檔進行封存，除主事和幾位機要吏員外無人能夠查閱。而并稱三司的中司和左司分別負責衙門內務以及統領訓練驍騎司精銳力量——玄甲鐵騎。
而顧瀾桌上的文件正是老掌柜兩日前經手的關于蜀川道清涼山匪等十七伙土匪強盜流竄州縣為非作歹的密保。其實這件事情蜀川道布政使以及各州縣長官上書朝廷，但也只是流于表面，真正詳盡的情報早在地方官奏章進京前就由驍騎司的密探傳遞回來。聽說政事堂諸位宰輔正在商討如何平定蜀川匪亂，是剿是撫，到現在還沒個定論。昨日政事堂行文驍騎司要求衙門提供詳盡的匪亂情報以供宰輔們參考。驍騎司雖然直屬于皇帝，但作為一國核心的政事堂依然有要求驍騎司配合的權利。
良久，顧瀾放下手中的檔案，喚過門口的侍衛讓其將奏章送入政事堂。喝了口茶水，看向仍然坐在哪里的老掌柜，說到：
“風提督在右司兢兢業業幾十年，老于諜報，如今南雍郡情報網絡十不存一，我司密探內是否還有敵方暗樁也未有定論，重建情報網，肅查隊內細作乃是必行之事。但，此去北齊且不說山河萬里，即便是去了也要時刻保持警惕，還肩負著軍國大任。所以這員干吏乃是重中之重。風提督不知可有好的人選？”
老掌柜微微一笑，起身行禮
“卑職老朽，成日忙于事務，對各位同僚知之甚少，恐不能選賢舉能，延誤軍國大事不敢多言，請使君恕罪。”
顧瀾卻好像對老掌柜的推辭早有所知，只是笑笑。
“風提督能夠盡心盡力打理庶務，這是好事，本官又怎能呵斥于你呢。”
顧瀾沉默片刻，喝了口茶水突然說到：“風提督認為檔案房主事徐軒如何？”
老掌柜面色不變，心中了然，顧瀾這是要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徐文良文官出身狀元之才，曾高居大理寺正之位，可惜受人陷害屈居我司數載，辦事謹細，謀略過人，不失為良選。”
老掌柜見顧瀾臉上流露出滿意之色，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但，屬下數日前曾聽徐主事提及，有意離開驍騎司。使君也知道，徐主事畢竟是大業二十八年的狀元，當年的主考官正是如今的右相林相爺。林相此時讓徐主事重回朝堂，想來也是因為其本便身居高位，此時起復便可擔當重任，以為臂助。我驍騎司雖有明令禁止涉足朝堂之事，但左相致仕在即，林相高居百官之首已成定局，若是有林相開口請徐主事起復為官，恐怕衙門里也不太好駁了林相的面子。”
卻見老掌柜話一出口顧瀾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楊首輔年事已高，致仕在即，林次輔此時培植黨羽行的倒是一手好棋。”
顧瀾眼中閃出一點陰寒緊緊的盯住老掌柜
“你兄弟二人倒是傍了老大的一棵樹啊，以后下官還得靠風提督和徐大人多多提攜啊。”
“屬下不敢，吾兄弟二人深受皇恩，蒙先帝簡拔竊居高位，恩威皆出自圣上，怎敢擅權。”
“風提督心里明白就好。想來提督公事繁忙，本官就不勞煩提督了，衙里會盡快定下北上人選，到時候還要右司從旁配合。”
老掌柜頷首，躬身告退。
顧瀾看著老掌柜離開的背影面露寒霜，心中不快。只是礙于徐軒出仕，林相為之張目，此時對老掌柜二人動手難免會惡了林相。他雖是天子近臣出身，但此時圣眷不復舊觀，若是再開罪隨時有可能接任左相的林梁還是頗為不智。但是如果現在善待風揚二人，結下一份善緣，未嘗不能在關鍵時候給自己留下一條后路。
只是這樣一來，北上人選便成了一個一個棘手的問題。驍騎司如今分成兩派，風揚手中牢牢把握著右司，緊攥衙門命脈。而他名為驍騎司指揮使也有一眾人馬。現如今，不能與風揚交惡，便要從自己的手下推出一人。但這般必會傷了手下的忠心。誰都知道，呼延贊南下北朝南雍郡，早已布下密網，就待己方干將自投羅網，北齊之行就是對方擺下的毒餌，咬之必死。送死之局，難辦難辦。
“難不成真的要動用那批人嗎？”
驍騎司是天子近軍，他顧瀾也是天子近臣，前些年皇帝曾密令他秘密組建一支隊伍，以驍騎司潛蛟營為掩護。約莫數十人左右，涉及廣泛，謀士戰將，江湖高手無所不有。乃是作為太子潛龍之臣培養。其中翹楚縱使與朝堂中的經年老臣，沙場宿將相比亦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從中選出一人遠赴北疆，能力心性定是無憂，但其卻是要面對北齊第一的特務統領，能在呼延贊手下走過幾合尚不知曉，一人身死是小，如果連累北疆形勢進一步惡化，他顧瀾就是再得皇恩也是無可奈何，身死族滅也就是圣上一句話的事。
顧瀾沉吟片刻，喚過門口侍衛的親信，從懷中取出一枚黃銅令牌，吩咐道：“你且快馬出城，前往首山泉石谷將尹子休帶來”
屬下領命而出，顧瀾看向門外的青綠，心想：“若是他尹子休能從北邊回來，攜肅清，重建北齊情報網之功，當可拿下右司主事一職，在風揚的眼皮底下埋下一顆釘子。”
午后，一名青衣年輕人從后門進入了驍騎司衙門，被帶入了顧瀾的公堂之內。
年輕人在顧瀾面前躬身而立，面色平常，無悲無喜。
顧瀾盯著他看了半晌，開口說道：“隱衛何存，你可知曉？”
“儲君元從，太子舊人。”
“確實，隱衛自建立之日起，本官就說過，隱衛二十四人皆是太子未來手下的親信，朝堂江湖無所不包，文臣武將應有盡有。今生今世唯有太子一位主公。是也不是。”
“使君所言甚是。”
“北齊呼延贊可有了解？如若令你與其交鋒，勝負幾何？”
“若是此人，勝負……應在五五之間”年輕人沉吟片刻，隨即說道。
顧瀾聽后面色一變，口中喝道：“我原以為你雖桀驁但仍有一絲自知之明，怎知竟是如此目中無人！呼延贊與我驍騎司明爭暗斗二十多年，多少頂尖密探折在了對方手上，你一草芥之人，怎敢口出狂言與其勝負各半！你有何功勛敢如此托大？我在問你一句，勝負幾何！”
“當……以命搏之。”
“你當知驍騎司內是何格局。風揚倚老賣老，把持右司水潑不進，若是你能在北齊立下功勞，回來順勢進入右司理所當然，也可在右司埋下釘子，亦是東宮隱衛第一個出仕朝中的成員，還是在天子近衛的驍騎司，前程如何，你可自行掂量掂量。”
年輕人單膝下跪，拱手行禮：“尹息必不負使君所托”
顧瀾起身，扶起面前的年輕人：“此去北齊，你自家心中有數。”
…………
日落時分，北安門口，一介青衣年輕人向身邊的守門兵卒遞交了過所。
“你是要去遼東道？怎會想起去那苦寒之地？”兵卒看了兩眼，一臉吃驚的問到。
“為了揚名立萬”
年輕人笑了笑，然后取回過所，在守門兵卒疑惑的眼神中慢慢走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