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月之心里歡喜，腳步都輕盈起來。她穿過兩個精致的小門，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廚房。在廚房里忙活的只有兩個嬤嬤，看著已不年輕，眼角滿是細細的皺紋，但都笑呵呵的，也很好說話。溫月之秉著好好照顧王爺的心，“順便”跟她們打聽了一下李景言平時喜歡的吃食，便端著今日的午膳沿著原路返回，等進了屋，溫月之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出去了一會兒，李景言就又執著書看的入神了。她看著他有些蒼白的面容，清冷的眉眼，不忍去想這樣一個人是如何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她將食盤放在一旁的小幾上，走到李景言身邊輕聲提醒：“王爺，別看了，先吃飯吧。”
李景言“嗯”了一聲，目光卻停留在書上未動。溫月之在他跟前站了一會，發現他并沒有要起身的意思，有些不解，便又問了一聲：“王爺？”這次倒好，李景言連嗯都沒嗯上一聲，直接拿她當空氣。溫月之有些急了，在她心里，書可以不看，但飯不能不吃。于是她不死心的稍稍提高了聲調，說道：“王爺，今天廚房的老媽媽想著天氣嚴寒，專門為王爺做了一碗銀絲雞湯面和幾個小菜，這面燙燙的最能暖身了，王爺還是趁熱……”她話還沒說完，見李景言皺起了眉頭，神色有些不耐煩，便識相的止住了話頭，安安靜靜的候在一旁。須臾，李景言嘆口氣，終是將手中的書本放到了一邊，頗為無奈的說：“行了，別吵了，本王吃就是。”
好了，這位王爺吃飯是要人連哄帶催的。
溫月之心里冒出這么一句，手腳麻利的幫他把飯菜布好，見他終于進了食，才算放下心來。李景言吃了幾口，似乎想起了什么，說道：“這宅子我并沒住過多久，府中人不多，一個趙伯是我剛封王開府時就伺候的，年紀也大了，有些跑腿的活兒你能幫就幫一些。”溫月之點點頭，說道：“我記著了。”
“另外，”李景言抿了口湯，緩緩道：“鷹影衛行蹤隱秘，又極為分散，本就沒多少人知曉，你又是新培養出來的一批，不必有太多的顧慮，沒有任務的時候，頂著離王府侍婢的身份，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去吧。”他握著湯勺，盯著湯上漂浮的一圈油光，纖長烏黑的睫毛微微顫了顫，“這么多年在鷹影衛，想必也沒多少愉快的經歷吧。”
溫月之默默無言，鷹影衛是王爺一手組織培養，其殘酷的訓練和選拔，他都是知曉的。但這么多年，她從那個血腥殘忍的環境下走出來，不是為了此刻向他倒苦水，求可憐的。她跪下身，腰板挺的筆直，看著李景言坦然開口：“鷹影衛艱苦，但屬下不會對它有不滿之情。”
李景言喝湯的手僵住了。他擱下勺子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昨日見到自己慌亂的如同林間小鹿的她，此刻卻毫無畏懼的盯著自己，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堅毅還是信任，他也看不清楚。李景言瞇了瞇眼，說道：“別人給你的選擇，并不一定是正確的，你這樣義無反顧的一頭撞上去，不知道來日會不會后悔呢？”
溫月之怔了怔，她似乎感受到了李景言這番話背后的某些東西，但卻怎么也猜不透。李景言見她微蹙起了眉頭，仿佛在思考著什么，便輕笑一聲，毫無痕跡的扯開了話題：“本王聽祝溪說，你在鷹影衛訓練出色，但在最后一次選拔中，明明已經占盡上風，卻最終沒有要了對方的命，因此還被祝溪懲罰了一通。本王很是好奇，因此想問問你。”
“王爺，”溫月之聽了李景言這番話，剛才那股子勁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小聲道：“鷹影衛的那場選拔，是……是讓我們和曾經一起訓練的伙伴互相廝殺，屬下覺得，分出勝負便已足夠，實在沒必要白白的搭上一條性命……”
李景言輕嗤一聲，眼角眉梢卻染上了一層寒意：“說到底，你還是顧念了那一層情分。但你也得明白，有些人就算是骨肉至親，懷里揣著的也是一副能讓你生不如死的毒藥。若你有一天遭人算計，就會發現，所謂的情分，不過是這世間最可笑的東西。”他的話一字一句的落在耳里，溫月之只覺得心頭發澀，很不是滋味兒。李景言見她眼眶微紅，卻仍繃著一張臉故作平靜，自己心里也浮起了一絲莫名的情緒，讓他思緒煩亂。“好了，”沉默了半晌，李景言轉身走到窗邊，說道：“我也吃好了，你收拾一下出去吧。”
溫月之輕輕關上門出來，心頭仍有些沉沉的發悶。她望向頭頂灰蒙蒙的天，閉上眼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算了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立足眼前是要緊。她這樣安慰著自己，到廚房還了東西隨便吃了點出來，瞥見趙伯正給兩個家丁說著什么，看見她，老人家彎著腰，費力的朝她招了招手，溫月之以為是趙伯要幫忙，趕緊跑過去，問道：“趙伯，是有什么活兒嗎？”
趙伯呵呵樂開了，笑著說：“活兒沒有，人倒是有一個。”見溫月之疑惑，趙伯指了指大門的方向，說：“剛才來了一個毛頭小子，說是讓老奴行個方便給你帶個話讓你出去一趟，年輕娃娃嘛，是該多轉轉！”溫月之一聽，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莫小秋來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說了句謝謝趙伯，跑出大門一看，果然見莫小秋穿著一身深藍色的衣袍，束著發，正抱著胳膊倚在墻上百無聊賴的看著過路的車馬行人。“小秋！”溫月之歡快的喊了他一聲，莫小秋立馬轉過頭來，還帶著些稚氣的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兩顆尖尖的小虎牙顯得格外可愛。溫月之跑到他跟前，驚喜的說道：“小秋你怎么出來了？居然還能來離王殿下這里找我？”
莫小秋笑意更深，他雖然比溫月之小了兩歲，個頭卻竄的很高，一雙長腿有時讓溫月之都艷羨的緊。不同于李景言的膚色白皙，他的皮膚呈小麥色，一雙杏眼明亮異常，仿佛天上的星辰一般。就算是鷹影衛常年冷血的訓練，也沒磨滅掉他身上朝陽般的少年意氣。他伸出手揉了溫月之腦袋一把，笑道：“選拔結束了，離王殿下挑了你在身邊，時局又難得的安穩，我們自然就沒什么事兒啦，按規矩，大家都分散開了，愛干啥的干啥。祝溪大人最近也格外清閑，我看著，不出幾日就又要去煩王爺了。”兩個人在墻邊沒心沒肺的樂了一通，溫月之感覺早上的陰霾瞬間一掃而空。末了，溫月之停住笑聲，問道：“你說了這么一大堆，還是沒說你今天找我來干什么呀。”莫小秋恨鐵不成鋼的拍了她一巴掌，道：“呆子！你是不知道明天就是除夕？我跟你說，大街上現在可熱鬧了，一年可就這么一次，還不趁著這個時候好好樂樂？”溫月之被他一拍，還沒來得及還手，下一秒就被他抓著袖子直接拽跑，溫月之不得不承認，她有時候真的是消受不起莫小秋這風風火火的性子。
但大街上的確是很熱鬧。人頭攢動，車水馬龍，處處張燈結彩，入耳都是歡笑。溫月之長了十八歲，這樣歡樂喜慶的場面卻沒有見過幾次，小時候對于春節的記憶也只是在那天能吃上一回熱氣騰騰的餃子。莫小秋拉著她在人群中像魚一樣的左鉆右鉆，看看雜戲又逗逗戴著滑稽面具的小孩，溫月之看著好笑，驀的，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對莫小秋說：“小秋，陪我去買些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