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月之回去將莫小秋得來的消息給李景言說完，問道：“王爺覺得這件事，有文章可做嗎？”

　　李景言瞇了瞇眼睛，道：“盛鴻這人，以前因為一件小事就對本王心生怨恨，野蠻固執，又認死理，最是剛愎自用。以前從未聽說他踏足煙花柳巷，如今破了例，本王先要看看，他究竟能做到何種地步。”

　　將軍府。

　　傍晚時分，天色已經有些暗沉下來，盛鴻卻精神抖擻，容光煥發，正在里屋讓兩個婢女給自己更衣換裝。盛夫人坐在一邊，手心里端著一碗茶，眼神卻始終停留在盛鴻身上。盛鴻換完衣裳，又得意的摸了一把自己的絡腮胡，便抬起腿，想要出門。盛夫人見狀，輕輕將茶盞置于圓桌上，出聲叫住他：“老爺。”

　　盛鴻停步回頭，道：“夫人何事？”

　　“天色已經不早了，老爺這時候出門是要干什么？”盛夫人端坐著，雙手交疊放在腿上，氣質雍容典雅。她年近四十，是當朝丞相的嫡女，生性好強，做事雷厲風行，又為人嚴肅，臉上很難見到笑容。盛鴻聽她發話，心里莫名的煩躁，敷衍道：“我剛回京，左右不過是幾個老友小聚罷了?！?p>　　盛夫人冷笑道：“若是幾個老友小聚便好了！”她霍的起身，直直走到盛鴻跟前，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帶上了隱隱的怒氣：“那日晚上，你哄我說是去看望親戚，結果街上那么多人明明白白的瞅見你進了醉夢樓，一宿沒出來，這次又是老友小聚，怕是又要去見你那狐媚子相好吧！”

　　“什么狐媚子相好，滿嘴里說的都是什么！”盛鴻也急了，瞪著眼，脖子一梗，嚷道：“我去醉夢樓怎么了？哪個男人不會找點樂子？怎么到你嘴里就那么難聽！”

　　盛夫人氣急，伸出一根涂了蔻丹的手指，直直指向盛鴻的獅子鼻，咬牙道：“我父親是當朝丞相！當初你不過是個兵部侍郎，若不是你扶持當今圣上有功，我又怎會嫁與你！這么多年你在外征戰，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是我在打點，如今你卻不知道受了哪個妖精的蠱惑，連自己怎么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的都不知道！”

　　盛鴻被戳中痛處，氣的額上青筋暴起，拳頭都捏的響起來，嚇得旁邊的侍女趕緊跪倒在地。盛夫人頭一次見他如此發怒，到底還是有些害怕的縮回了手。盛鴻狠狠呸了一聲，罵道：“老子到今天是老子這么多年拿命拼出來的！跟你和你娘家有個屁的關系，你少跟我拿腔拿調，耍你那套大小姐的威風，老子不吃那一套！”說完，竟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盛夫人從小是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這么劈頭蓋臉的一頓吼，饒是她再強勢，此刻眼眶里也含了些淚光。她僵站著不動，兩個侍女倒是嚇壞了，連忙爬起來扶她坐下。盛夫人呆愣片刻，用雙手捂住臉，半晌，指縫間傳來一聲混合著悲聲的嘆息，悲傷又無奈。

　　過了幾日，溫月之從外邊回來，看到院中那棵桃樹上不知何時冒出了些嫩綠的新芽兒，李景言也出奇的沒有悶在屋子里，穿著竹青色的外袍，正聚精會神的瞅著那些新芽。溫月之過去，行了禮，笑道：“這幾天暖和了不少，王爺也樂得出來走動走動了。”

　　李景言應道：“是啊，日頭雖然不大，卻也慢慢有了些溫度了。”他仰起頭，桃樹密密匝匝的枝丫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溫月之看著，腦子里居然不合時宜的冒出“歲月靜好”這幾個字來。

　　半晌，她定定神，還是說起了正事：“王爺，祝溪大人那邊打聽清楚了，醉夢樓的那個云娘，本來是個員外之女，早年間和盛鴻是熟識的。后來家道中落，迫不得已才入了風塵。盛鴻那時候在外頭打仗，曾經回來過一次，是稟了皇上之命來與趙丞相的嫡女趙曦華成婚的。這么多年估計盛鴻私下里一直在找尋云娘的下落，不然不可能這次一回來就直接去了醉夢樓?！?p>　　“想不到盛鴻這么庸俗粗鄙的一個人，也會如此深情?！崩罹把缘溃苁遣灰詾槿?。

　　溫月之心中微動，道：“深情也不是什么壞事，只是……以情亂智就不好了?！?p>　　“你很清醒。”李景言收回目光，幽幽的看了她一眼：“但你和那個叫莫小秋的，是怎么回事?！?p>　　這話一出口，李景言自己也被自己詫異到了。他其實是知道答案的，但他還是問了。這么多年的無時無刻的憂心與疑慮，讓他的心成了一片將落未落的枯葉，懸在空中，被風吹的打轉。很多事情，他總是想親耳聽到答案。

　　溫月之一臉茫然，回的沒心沒肺：“王爺，我初入鷹影衛的時候就跟小秋認識了，他還比我小兩歲呢?！?p>　　“然后呢？”李景言不依不饒。

　　“那時候我剛到祝溪大人那里，對所有的一切都很陌生，當時在訓練的大家年紀差不多都比我大三四歲，和我不怎么玩的來?！睖卦轮肫甬斈甑氖虑?，忍不住嘿嘿一笑：“有一次我沒有完成祝溪大人布置的任務，被罰不準吃晚飯，還要多練兩個時辰。練完后已經是半夜了，我餓的不行，就跑去廚房偷吃的。結果在廚房里碰見了也來偷吃的小秋。他非要向祝溪大人打我的小報告，我怎么勸都沒用，然后我就把他給打哭了。”

　　李景言注視著她，輕聲道：“真是小孩子心性?！?p>　　溫月之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接著說：“他一哭，大家都被吵醒了。祝溪大人氣的說我們兩個不守規矩，又罰我們兩個跪了半夜。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從那以后，我們兩個就漸漸玩到一起了。我一直把他當弟弟看待，不過他雖然比我小，有時候比我還有主意呢?！?p>　　聽到這里，李景言才又放松下來。他慢慢走到溫月之跟前，高大的身影將她籠罩。溫月之道：“王爺？”她話音未落，腦袋上就覆上了一只溫暖的手，十分輕柔的揉了揉她的頭發。李景言低頭看著她，眼中盛著溫月之從未見過的溫柔顏色。溫月之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在一瞬間狂跳起來，她微張著嘴，連呼吸都忘記了。半晌，李景言意識到什么似的，驀的收回手，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道：“起風了，本王先進去了?！?p>　　溫月之呆愣愣的點點頭，直到李景言邁步回了屋，她仍沒有回過神來。良久，兩聲燕子的婉轉啼叫喚回了她的思緒，溫月之看著檐上那只黑身白肚剪刀尾的鳥兒，喃喃道：“這是，真的到春天了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