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瘦弱的小侍從戰戰兢兢的跟在盛鴻身后，路上百姓紛紛側目，向他們悄悄投來或驚奇或疑惑或帶笑的目光，看的小侍從膽戰心驚。他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的小聲說道：“大將軍……要不，咱們今兒就別去了，夫人要是知道，肯定又要生氣……”

　　盛鴻背著手，昂首闊步的往前走，絲毫沒有注意到兩邊行人的目光。他冷哼一聲，表情陰郁森冷：“本將軍還怕她不成？她不就仗著趙靖那個老不死的家伙給她撐腰，這么多年作威作福，老子忍的夠夠的了！”小侍從見盛鴻又要動怒，連忙勸道：“將軍，將軍，少說幾句吧，待會見了云姑娘，嚇著她可就不好了。”

　　盛鴻這才收住了自己的脾氣，但還是恨聲說了一句：“趙靖為首的那些文臣，一個個酸不拉幾，只會在皇上跟前動動嘴皮子，有幾個是好的，老子遲早要他們好看！”小侍從在旁邊連連點頭，也有些義憤填膺道：“就是就是，大將軍在外馳騁疆場，保家衛國，到今天可都是自己一刀一劍實打實的拼出來的，那些人身在京城，為南康受過苦流過血嗎？小的還聽說，當年皇上為大將軍指婚，趙老丞相還不樂意，說自己女兒出身書香門第，才不想將女兒嫁給將軍，小的真替將軍不值。”

　　盛鴻面上浮起一絲猙獰的笑，腳步在地上幾乎要踩出個坑來，道：“好啊，趙靖對本將軍不滿意，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走著瞧吧，看最后究竟是誰看不起誰！”

　　小侍從忙不迭的應了，陪著盛鴻進了醉夢樓，醉夢樓里正熱鬧，嘴唇涂的血紅的老鴇正跟兩個男人說著什么，笑的一頓亂顫。余光瞥到盛鴻進門，立刻丟下那兩個男人，急急忙忙扭過來，滿臉堆笑：“哎呦我的大將軍，您可有日子沒來了，怎么舍得丟下咱們的云姑娘呦。快快樓上請，這就叫云娘過來。”

　　老鴇殷勤的陪著盛鴻上樓去了，剛才被老鴇瞬間拋到腦后的兩個男人無趣的碰了碰杯，一個酸溜溜的道：“這官大勢大就是好啊，皇上跟前吃香，醉夢樓最好的姑娘也得陪著他，嘖！”另一個則不忿道：“啥呀！堂堂一個大將軍，有事沒事就往青樓跑，你覺得他能是啥好人嗎？啊？人家離王還是皇親，也戰功赫赫，怎么就不見人家往這鉆呢？？”他的同伴嚇得連忙示意他噤聲：“噓！小聲點！灌了些黃湯就胡言亂語起來，你小子脖子上能有幾個頭！喝酒喝酒！”

　　春日暖和，萬物復蘇，花花草草都開始抽枝發芽了。溫月之蹲在花圃邊，拿著個小鏟子給那些芍藥松土。李景言坐在桃樹下的石凳上，曬著太陽，悠然自得的品著茶。他見溫月之鏟的歡快，腦門上出了一層晶瑩的汗珠，便道：“本王真是讓你太閑了，那些硬土，落幾場雨自然就松軟了，你沒事白費那個力氣做什么。”

　　溫月之吭哧道：“鄉下人家種東西，不也會松土嘛，鏟一鏟，說不定今年花開的會更好。”她抹了一把汗，又道：“不過王爺你知道嗎，最近盛鴻去醉夢樓的次數越來越多了，聽說盛夫人因為這個，跟盛鴻置氣，昨日還被盛鴻打了。”

　　“打了？”李景言意外，道：“盛夫人是趙丞相的嫡女，盛鴻的正妻，他怎么說打就打？”

　　“我也不知道，總之現在京中不少人私下里都在偷偷議論，趙丞相也知道了，氣的要命，立馬就將寶貝女兒接回家中了。”

　　李景言不語，茶碗中的茶葉浮浮沉沉，散發出濃郁的清香。他想起這還是大年初一那天晚上，皇帝專門派人給他送來的天山龍井。想了想，他將茶碗放下，說道：“阿月，去把上次我得的那副畫找出來，今晚我要進趟宮。”

　　夜晚的皇宮在月光下尤為莊嚴肅穆，高高的宮門上的花紋已經不太清楚，只能看見模模糊糊的一點影子。轎子徐徐在李懷璟殿外停下。李景言下轎，看到上次給他引路的那個老太監正愁眉苦臉的站在門外，不禁微微納罕。他走過去，老太監抬起年老下垂的眼睛，見是他，忙迎上來，道：“三王爺，您怎么這時候過來了。”

　　李景言駐足，道：“怎么了？”

　　老太監吸氣，手中的拂塵指了指里面，說道：“趙老丞相來了，正在里面跟皇上告狀呢。”

　　這可真是巧了。李景言掃了一眼殿內，微笑道：“勞公公幫我通傳一聲吧。”

　　殿內燭火通明，映照著一坐一站兩個身影。趙丞相年過六十，瘦削的臉上遍布皺紋，鬢邊的頭發和胡子都已經白遍，眼中滿是不甘與憤怒。他道：“皇上，微臣的華兒從小在家中眾星捧月，從未受過一聲大氣，微臣與夫人更是舍不得動她一個指頭，如今嫁去了盛鴻家，年年辛苦操持家室不說，到頭來那個混小子還對她動手！這讓微臣如何心安！”李懷璟坐在榻上，手指按著眉心，為難道：“趙丞相……朕知道你的心思，朕也體諒你的心情，你放心，朕會叫盛鴻來談談，好好斥責他的。”

　　“皇上！”趙靖還想說什么，卻見李景言從外進來，只得先閉了口，往旁邊退了退，低頭拱手道：“離王殿下。”

　　李景言點點頭，回道：“趙丞相。”

　　“是老三啊，怎么今天這時候過來了。”李懷璟坐直了身子，強笑道：“有什么事嗎？”

　　李景言行禮，道：“皇兄恕臣弟叨擾。臣弟前不久新得了宋久笙的一副山水圖，請人看過了，是真跡，頗為磅礴大氣，臣弟想著皇兄平日最喜宋久笙的字畫，便挑了個閑時候過來送與皇兄。”

　　李懷璟笑笑，道：“難為你還能記得朕的心意。”

　　“皇兄言過了，那臣弟待會就讓人送進來。”李景言話音剛落，一旁的趙靖隱忍不住，又上前跪下，急道：“皇上！盛鴻為人放肆，毆打正妻，皇上您不能就這么申斥他兩句，當初華兒嫁與他，是皇上您親自下的旨意啊！”

　　李懷璟笑容頓失，厲聲道：“趙靖，你這是在怨朕？！”

　　“微臣，微臣不敢。”趙靖俯身，將頭埋得低低的：“微臣只是……”

　　“好了！”李懷璟打斷他的話，冷聲道：“你與盛鴻都是我朝的肱股之臣，朕不愿傷了其中任何一個的心，此事錯在盛鴻，朕會教訓他，但他畢竟是我朝的功臣，朕不能不對他稍做顧及。”他擺擺手，面露疲倦之色，道：“你先退下吧。”

　　“…………”趙靖無可奈何，起身出去了。

　　李景言看到李懷璟眉眼陰沉，憔悴了不少，嘆道：“皇兄，國事繁多，瑣事不斷，皇兄還是多多保重龍體。”

　　“朕是一國之君，這些在所難免。”李懷璟語氣沉重：“只是他們總叫朕為難。”

　　“臣弟明白。”李景言頓了頓，道：“趙丞相若是和盛鴻將軍鬧的太僵了，于皇兄也是無益，皇兄勸勸盛將軍，說不定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

　　李懷璟點頭，道：“老三費心了。”

　　“皇兄言重。時候不早了，臣弟就先回去了，皇兄早點歇息吧。”李景言拱手退出，來到殿外，發現趙靖居然還沒走，蒼老的身影立在那里，仿佛在出神。李景言走過去，輕聲道：“趙丞相？你怎么還未回府？”

　　“是三王爺啊。”趙靖撫了撫干枯的胡子，強顏歡笑道：“老臣覺著這月亮甚美，就在這兒看了會。”

　　李景言抬頭望向天際，幾縷薄云下，一輪玉盤似的圓月正靜靜地發著光。他道：“的確很美。趙丞相惜女之情，本王也為之感懷。”

　　趙丞相嘆了口氣，蒼老的臉上現出凄涼的神色：“老臣活了這么大的歲數，最疼的就是這么個大姑娘，實在不忍心見她受此苦楚。”

　　“可丞相何必來向皇上訴求，盛鴻功成名就，皇上正是用他之時，頂多也就不痛不癢的教訓幾句罷了。”李景言側首，留意著趙靖的神色，道：“趙丞相若是在皇上面前進言進的狠了，惹了盛將軍記恨在心，可怎么好。”

　　趙靖怒道：“記恨就記恨！老臣怕他做什么！”

　　“趙丞相自然是不怕。”李景言安撫似的放緩了語氣：“可令嬡如今跟盛鴻還是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盛將軍能知錯就改，回心轉意，好好待夫人就好了。”李景言說完，見趙靖若有所思，笑道：”本王一點愚見，也就隨便說一嘴，趙丞相心里可不要有什么。夜深露重，趙丞相還是趕緊回去吧。”

　　說完，他輕松自在的邁開步子，上了軟轎，出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