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李景言也替自己的皇兄心累。

　　李懷璟上朝要處理國家大事，聽群臣吵過來吵過去，下朝要接見大臣，繼續聽他們吵過來吵過去，晚上還要批奏折，看大臣們在奏折上吵過來吵過去，若是碰上像趙靖那樣動不動就愛告狀的，耳朵更是沒得閑。好不容易從政務和瑣事中脫身，又想起還有他這么個懸在心上的麻煩，立刻就一團亂麻，好心情全都沒了。

　　因此，李景言看著正襟危坐在案邊的皇帝，在心里默默的為他嘆了一口氣。

　　“老三，你可聽到了什么風聲嗎？”李懷璟無論什么時候都保持著他帝王的風度，氣定神閑的端起茶盞，刮了刮杯中的浮茶。

　　“自然是有的。”李景言神色黯淡，說道：“盛將軍………實在是叫人意外。”

　　“他跟你有過節，也難為你還肯對他如此和善。”皇帝搖搖頭，沉聲道：“他屢屢犯事，惹得朝中京中非議，朕念他殺敵有功，給他封侯希望他能迷途知返，誰承想他一錯再錯，讓朕的面子都沒處放了。”

　　李景言道：“皇上寬仁待下之心，眾人皆知。”

　　“什么寬仁不寬仁的，”皇帝自嘲的笑笑：“物是人非啊，朕怎么都想不通，以前那么正直的一個人，怎么就為了個煙花女子糊涂至此呢？”

　　李景言嘆道：“盛將軍是個重情之人。”

　　“故人已去，說再多也是無用。朕只是覺得薄待了你，”皇帝溫聲道：“盛鴻對你不敬，朕也沒有好好的處罰他。”

　　李景言含笑道：“皇上言重了，陳年舊事，臣弟若一直放在心上，那可真是小肚雞腸了。”

　　“這樣最好。對了，盛鴻去世，他手下的火炮軍如今無人統領，朕有意讓你去接管，三弟意下如何？”

　　李景言瞇了瞇眼。這一刻，他感覺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厚重，莫名的敵意從四面八方向他涌來，皇帝琥珀色的瞳仁深處，滿滿都是危險的神色。李景言慢條斯理的呷了一口茶，從容道：“皇上說笑了，臣弟對火炮軍的機制并不熟悉，如何能接管？更何況玄甲軍如今在漠城一帶鎮守，臣弟好不容易才得閑回京，還想著多逍遙幾天呢。”

　　皇帝頗為意外的挑挑眉，嘴上卻很附和：“三弟說的也是。”

　　“不過，”李景言話鋒一轉，“如果皇上還沒有找到接管火炮軍的人的話，臣弟倒是有一人舉薦。”

　　皇帝此刻已經放松下來，笑道：“誰？”

　　“薛澹。”

　　皇帝略一思索，“朕從未聽說過這個人。”

　　“薛澹早年間跟隨臣弟打過幾次仗，對武器之類的頗有研究，臣弟回京后，他也回鄉下老家照顧母親去了。皇上如果需要用人，他的確可以一試。”

　　李景言說完，皇帝似乎如釋重負，心情肉眼可見的愉悅起來：“那便依臣弟所言，叫此人前來一試，其余的日后再看。”

　　李景言頷首，道：“臣弟明白。”

　　眼看時候已經不早了，皇帝便留李景言在宮中用了晚膳，夜幕降臨時才讓他回去。

　　李景言踏進院門的時候，溫月之正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等他。她雙手撐著下巴，烏黑的眼睛看著一處地方，正出神的想著什么。

　　聽到腳步聲，溫月之眨了兩下眼睛，收回目光，見是李景言回來了，忙拍拍屁股站起來，笑道：“王爺回來了。”

　　李景言看了一眼她坐過的臺階，問道：“直接坐這臺階上，你不怕著涼嗎？”溫月之嘿嘿一笑，替他推門讓他進去，邊給他倒茶邊說道：“現在暖和嘛，不打緊的。對了王爺，您在宮里吃過了吧？柳媽媽老不放心，還給您熱著菜呢。”

　　李景言端起茶杯潤了潤唇，道：“麻煩她了。”

　　溫月之歪頭瞅了瞅他的臉色，問道：“王爺怎么了？”

　　李景言略一沉吟，轉頭看向窗外。暮色漸沉，天邊已經出現了幾顆星子。良久，他慢慢道：“我忘了，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做。”

　　深夜。

　　云娘坐在妝臺邊，正對著銅鏡卸去殘妝。她面無表情的摘下耳垂上的珠玉耳環，看著鏡中自己嬌艷美麗的面容，用力的捏緊了手指。

　　盛鴻死了，她的日子也不好過。

　　半晌，她閉了閉眼，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將耳環往妝臺上隨便一扔，起身準備就寢。當她轉身的那一剎那，卻發現靠近門的那扇屏風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

　　燭火昏黃，那人一身黑衣，身形模糊的看不清楚，唯有臉上那張銀白色的面具，被做成了蒼鷹展翅欲飛的形狀，幽幽的閃著冷光，在昏暗的室內格外顯眼。

　　房內不聲不響的多出了一個人，云娘著實一驚，她警惕的盯著那個身影，伸手在身后的妝臺上胡亂摸索了一番，握了一只銀簪子在手里，聲音有些嘶啞：“你是誰？”

　　那人并不答話，卻向她走近了一步。云娘面露驚懼之色，立刻雙手握住簪子，將尖尖的那一面對準她，尖著嗓子叫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喊人了！”

　　黑衣人站定了，云娘剛松了一口氣，就見那人一抬手，云娘頓時感覺脖頸處傳來一陣痛感，下一秒，銀簪脫手，云娘四肢發軟，嗵的一聲癱倒在地。她看著黑衣人走到她跟前，艱難的開口想喊人，卻發現自己的口舌發僵，說句完整的話都已經很困難了。

　　一陣夜風吹過，茍延殘喘的蠟燭終于燃盡了它最后一點壽命，火光跳動了幾下便熄滅了。外面的月光透過窗戶，給屋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云娘吃力的仰起頭，看著那面具下露出的半張白皙的臉，咬著牙冷笑道：“你是盛鴻的人？終于來處理我了嗎？”

　　溫月之透過面具盯著地上苦苦掙扎的女人，聽見這話蹲下了身，伸手從云娘的脖頸上取下了一根極細的針。溫月之輕捻著那枚針，漫不經心的看著云娘，道：“真是薄情啊，盛將軍對你那般好，你卻認為是他的人要來殺你。”

　　云娘死死咬著牙，她拼命想坐起來，奈何手腳無力，只能用肩膀略略支撐。掙扎間她額上全是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幾縷亂發貼在臉上，顯得格外狼狽。她面色蒼白，臉上掛著駭人的笑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什，什么對我好，他那點所謂的真情，值幾個錢？要不是，要不是看他做了大將軍，在皇上跟前得臉，我會搭理他？”

　　她喘了幾口粗氣，喉嚨嘶啞的厲害：“本來想，想著讓他念著舊情，接我離了這吸血的地方，哪想他竟如此無用，偏偏在我跟前出了這等丑事，臭了我的名聲，砸了我的招牌，現在滿京城，還有誰肯愿意來找我！”

　　溫月之冷冷的看著她，只覺得心頭一陣惡寒，她低聲道：“盛鴻為了你，得罪大臣，辜負妻子，到皇上跟前都受了斥責，你……”云娘猛的抬起臉，此刻那張絕美如三月桃花的臉，已經猙獰的如同鬼魅：“你懂個屁！！他做的這些，有用嗎？有用嗎？！最后不僅沒把我拉出去，還連累的我淪落至此，是他無用！無用！！”

　　她抓狂似的低吼著，十指緊緊的攥著，手背上青筋暴起。溫月之收起針，懶懶的說道：“這些話，你還是去給盛鴻說吧。”

　　云娘的瞳仁放大了，她灰白的臉上現出了驚恐的神情，顫聲道：“你，你要做什么……”

　　溫月之直起身，目光轉了幾圈，最后落到了那根銀簪子上。“不得不說，”她輕聲道：“你倒真給自己找了把好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