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么在自己房間里，正提筆審視著自己的稿子。
“唔...這兒該表現人的殺伐之色了。”他連連點頭，接著下筆。
雖然他本是小說家門系。但是寫小說這事兒，倒不算他的本職。用他的話來說，這是習慣加愛財。
少年天賦加勤奮，缺一不可。他每日的習慣，便是練完功法后，提筆將腦中想法寫下來。
他一只手提著玄黑的袍子，另一只手奮力書寫。
為什么喜歡玄黑？很簡單，因為耐臟。
他偏愛松煙墨，用其寫出來的東西看起來古樸大氣。但是寫東西時忘我免不了有墨漬落在衣服上。
玄黑顏色，倒是不怕被墨弄臟。小機靈鬼往往就是懶鬼。
“小師弟。”一男子從外推門而入，看見小師弟正奮筆疾書。
見自己沒有將他從思緒中吵醒，便輕腳走到他身后想要看他在寫什么。只看了正落筆的詞一眼，便被吸引了進去。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小么渾然不覺身后有人，仍在提筆書寫。
“...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男子念道最后，忍不住大聲叫好。
這下終于把小么給思緒中拉扯回來。
“四師兄？”
四師兄頗為不好意思笑了笑，“哈哈，不好意思，是師兄吵到你了。”
小么搖了搖頭，“有事嗎？”
“是這樣。明日不是要開始門選了嘛，你幾位師姐讓我來叫你過去談談。本來你二師姐想要過來叫你的，但是你小師姐說你已經長大了，要是她冒失闖進來，你又在做什么...這反而倒不好了。”男子胡子拉渣的，說話間頗透露著爽朗之意。
“做什么...”小么扶額。
這小師姐，就知道取笑他。
“走吧，咱們這就去。”小么見稿子上的墨跡已干，便收入袖中，和師兄一起朝門外走去。
見小師弟對剛才筆下之詞絲毫沒有討論的意思，男子卻有些忍不住了。
他本就是那種不拘小節的性子，剛看到小師弟寫的那幾句詩詞殺意破天，讓他頗為意外。
沒想到小師弟外出幾年，居然能有這樣的見解。
“小師弟，你那幾句詩倒是豪氣沖天，只是不知那長安是什么地兒？”男子忍不住連連點頭贊嘆。
小么卻苦笑一聲，“四師兄別說笑了，我只是借用。我哪兒有那經歷，寫出這種好詩來？”
“可我見你那行文風格，和我最近在外搜集來的小說倒是類似啊。”
“不好，說不定是聽書的人重新匯成稿給流出來了...”小么心里犯著嘀咕。
怕不是沒經過他授權的盜版？
而且，有哪幾個作者愿意給身邊親近人看自己作品的...
他當下打岔，錯開話題。“四師兄，那個門選是怎么回事啊？你當年是不是也經歷過，是不是很威風啊？”
“啊，說到這個門選...”
他們兩個邊走邊聊著，很快就到議事廳。
但走進門內，兩人頓時一愣，收了玩笑之色。
廳內正座上，轉輪王正坐在那看著東西。
只是他這會兒也褪去了一身公服，穿著玄黑色衣服。
一旁的二師姐擠眉弄眼，另一旁的小師姐正襟危坐地看著他們。
“...”
小么趕緊站正而后作揖行禮。
四師兄也收去那一副爽朗的樣子，“師尊。”
轉輪王點點頭，也不看他們兩個。“今天不是公干日，不必如此拘謹，坐吧。”
所謂公干日，就是工作的日子。
陰曹地府是什么時候成立的，沒有典籍記載。但是所謂“休息日”，是小么來后才有的。
他那會兒大鬧地府，說見不得師姐師兄天天這么勞累，搞得那黑白無常、牛頭馬面也只知干事。這樣下去，莫說人，鬼都麻木了。
這番奇怪言語引得當時主事五殿閻羅王都為之側目。
但事不可立廢，自古以來規矩便如此。
小鬼頭便據理駁之，“從來如此，便對么？！”說著便要和反對的楚江王打賭。
楚江王乃一殿之主，哪兒好跟小屁孩計較，當場被懟的啞口無言。
而轉輪王則提議，可先試行這小鬼提的值班休息制。若效果好，不妨再真正推行。
既然是十殿轉輪說的話，主事五殿閻羅自得好好考慮。
你別說，新辦法實施以來，地府從上到下公職人員對此贊賞有佳。
不僅工作日效率相較之前提高不少，而且休息日也不會過分懈怠。
最重要的是，地府之內，刮起來一股欣欣之風，腐草也為之向榮。
在地府人心里，雖然這一切是小鬼頭的提議所致，但是支持他的轉輪王亦功不可沒。
轉輪王本就是開明之人，只是外界將他看得太過偏頗。
公事上，他是無私十殿轉輪。
私底下，他不過是平凡長輩。
“幽冥訣到什么境界了？”轉輪王看著手中的書，聽不出什么語氣，但能感覺到一種骨子里的儒雅。
小么趕緊回答。“到了地境初階了。”
幽冥訣是地府心法，只要是地府之人，訂了契約，都可修煉。心法算是其余功法基礎。但是學成如何，從來沒有板眼界限。可以說幽冥訣只是個隨機的種子，至于最后長出來的是什么，全靠你自己栽培。
“修為呢？”
“人境巔峰。”
“嗯。”轉輪王點點頭。“你對事物的領悟倒是異常高，對于明日門選有何打算？”
“十殿當為榜首！”小么鏗鏘回道。
轉輪王見狀搖搖頭，喝了口清茶。顯然已經對他驚言驚語習以為常。
一個人的性格可以修正，但是不會被輕易改變。看來分開這幾年，他那心中的丘壑依舊沒有河流，只見險峰。
坐在一旁的小師姐終于忍不住輕笑，“你看吧，幽菀，我就說小師弟和爹一個性子。凡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極致。”
而銀白頭發的幽菀則是皺著眉頭，“小么么，這下二師姐真得說說你了。你自小身體不好，要什么榜首啊？咱們走個過場就行了。雖然是門內自選，但是門試可不是鬧著玩的，另外幾殿人可是兇狠的緊。還有其余品性不佳的散養弟子，那打起架來更是沒個分寸。你去摻和什么熱鬧？你這性子怎么總改不了呢？”
二師姐明面責怪，實則關心。
小么還沒開口說話，短發三師姐就反駁。
“什么叫走個過場？這是你教他的入世之策？門選不過是同一代弟子競選而已。若真贏不了，也是自己技不如人。小師弟自小頑皮是不錯，可他分寸捏的很緊。既然他說要拿得榜首，那作為姐姐的，就是支持他。倘若其余殿敢使什么白手掏，我將他們殺個干凈就是。”
三師姐言辭很少，基本是有一句回一句。但關于小師弟的事情，她向來上心。
“什么是白手掏？”幽蔓奇怪，這詞她聽都沒聽過。
四師兄接上話，“啊，就是外界流傳的小說里，描繪儒家乃至儒教使的卑鄙下流招的統稱。”
“哼。”茶杯落在桌上，摔了個粉碎。
一時之間大殿內重歸寂靜。
小么暗暗苦笑，“沒想到四師兄這直爽的性子還是沒改。”
他這個師兄對內什么都好，就是說話不看狀況，觸到了轉輪王心里的痛。
“你拿什么榜首？”轉輪王收斂了氣勢，看向小么。
“十殿男兒，當有亮尺之氣。山阻我開山，天遮我破天！”
所謂尺，量長短，明是非，省己身。
這并不是常人所用的法器，只是少年自我要求而已。
轉輪王看著少年那眼里的倔強，剛正之氣已融入他脊梁里，貫徹著他為人的基本準則。
轉輪王欣慰，卻嘆了口氣。點點頭，又搖搖頭。
“氣勢不錯，但是說的好聽，遠遠不夠。”
確實，氣概管什么用？重要的是手段。
你要做什么人，就得和與之相反的人手段更加高明。控制好自己的行為往往只是第一步。
“幽菀說的的確不錯，你悟性異于常人，能將幽冥訣修到比你自身修為還高，古來罕見。但是你身體撐不住你這么揮霍。”轉輪王一語道出事實。
小么咬牙。
不錯，自小以來，他神魂就比別人強，但是身體總有病痛。雖然他境界提升異于常人，但這樣無疑是用當下換未來。這樣下去，他遲早得消亡。
萬物皆有極限。何況，他不過是個小說家系中的一個無名之輩罷了。
少年正要回駁，小師姐幽蔓在一旁卻打斷他。“先不說這些。這次門選的比賽規則你清楚么？”
小么搖搖頭。在這個世界，他才剛及入世年紀，對于門選從來只是聽說，不曾真正了解這些。
幽蔓嘆了口氣，“那我和你說，你且仔細聽著。”
這次小師姐的聲音不再溫柔，很是嚴肅。
小么點點頭，將紙筆拿出。
做好記錄，是他自小的習慣，雖然他書稿皆成于胸，但是對于事情見解他還是樂意寫下來的。
“這次門選，除卻九殿平等王門人外，其余九殿人均會參與。此外，還有府內閑散弟子。一殿人性格溫和，且與我們向來交好，你不必過分擔心。”
幽蔓頓了頓，小么心領神會。
“至于二殿楚江、四殿杵官、六殿卞城還有其余殿人，你都得注意。我們十殿主殺，除了九殿平等王門人略微克制我們，其余殿不比我們強，只是他們幻、刑、變等造詣亦不比殺弱。切記提前預想，做好應對。”幽蔓說到這，心里又揪了三分。
所謂門選，就是在每個家系門派少年入世前的選拔。
每次門選，都會有個唯一。
唯一指的就是選拔出可以代表他們門派在外行走的執事人。
少年入世即是玉，玉不琢，不成器。
她向來疼極了小師弟。雖然小師弟天性調皮，但是性子倔，且門選是他入世闖蕩第一關，他要拔得頭籌，她自然支持。
只是他這身子...
幽蔓將頭轉向一旁，繼續解釋。“門選以五輪結束。一輪初試府人皆參與，二輪則會過篩大半，三輪、四輪過后，五輪便是四人決。五輪門試完，理論上你就是執事人了。”
“理論上？”
幽蔓點點頭，“你還得去見五殿閻羅王。這關沒有武斗，只是談話。他問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若能通過，你便是真正意義上地府執事人了。稍后，我將其余幾殿門人功法技巧再詳細告知你。”
門選的流程幽蔓說明結束，而小么桌上白紙也換了一張又一張。字里行間，滿是他的想法和假設。
“小師姐，我聽明白了。上屆地府贏得頭籌的執事人是？”小么提出問題。
二師姐幽菀撩了撩自己劉海，“每屆門選時間并不固定，這次間隔的時間相比上次倒是早了很多。上次門選拔得頭籌的就是個鳥人，簡直惡心死了。”
“鳥人？”小么一愣，沒想到二師姐罵人倒是不含糊。
四師兄又接了話茬子，“你二師姐說的是二殿楚江王門下厲成。他確實是個鳥人，他本體是只烏鴉。”
三師姐幽羅喝了口茶，接著話繼續說：“他是個手段陰狠的沒毛鳥，幽冥訣的修煉也已有小成。你在外面遇見他可得小心點，不過這次你不必擔心他。”
“...”少年聽著師姐師兄們一句接一句，有些忍俊不禁。
師姐師兄們平時吵吵鬧鬧，接話頭倒是默契地有一手。
“行了，就到這吧。”轉輪王起身，他還有事情要去辦。既然小么已經知道明日起門選流程如何，他便不用再呆在這。
少年事，少年畢。再過多插手，反倒是不好了。
議事廳眾人皆起身，“師尊慢走。”
待轉輪王消失在眾人視線中，二師姐幽菀率先撤下手，“快點快點，拿出來，趕緊的。”
眾人立馬將廳內桌子擺成一張大桌，而后將椅子擺好方位。
四師兄從茶桌一旁拿出一個箱子。
箱子打開，里面是一塊塊的長方狀物。
好家伙，這里面一塊塊用玉雕琢成的玩意兒居然是麻將。
“趕緊趕緊，都多久沒玩了？來一手來一手。”幽菀甩著銀白色頭發，玩性大起，直接蹲在椅子上。
幽羅則是冷哼一聲，“站沒站樣，坐沒坐樣。蹲著跟條狗一樣。”她雙手堪稱玉蔥似的，這會兒混著玉牌麻將，清白相間，煞是好看。
眼看幽菀又要發作，小么在一旁怪叫，“二師姐~”
“噫~”小師姐幽蔓作著惡心狀，一副被這撒嬌聲惡心到的模樣。
但幽菀挺受用，本殺氣已起微瞇的眸子，又變成了月牙狀，飄起的銀白色長發隨著腦袋晃動。
“嘻嘻嘻，姑奶奶我心情好，今兒不跟你打。小么么，好久沒一起玩牌了，我今兒可要贏你的私房錢？”
四師兄丟著骰子，“還私房錢？他這一副古靈精怪的模樣，我看他不坑你的就不錯了。哎，我這怎么有點心緒不寧？嚯，這邊開始啊。”
四師兄從一旁壘好的麻將牌上開始拿牌。
小么拿過麻將排成一排，擺弄著牌花色順序，“大師兄他人呢？怎么這次我沒見著？”
小師姐幽蔓擺好了牌，“他呀，老早前就跟九殿平等王一齊出去了，也不知道他干什么。爹也不肯說，只說是公干。”
“幺雞。”幽菀打出一張牌，扶著下巴，“別管那公干狂魔了。小么么啊，要我說，你還是得聽二師姐的。真的，走個過場就行了。”
“杠。”幽羅短發微飄，虧得這麻將受得住她的力。
“姓幽的，你就是要跟我作對是不是？”幽菀氣得要死。
“哈？你自己不也姓幽？牌又不長眼，既然撞進我家門，還怪我閉門打狗咯？”幽羅又丟出一張二筒。
這兩人，成天打架，一天不拌嘴就不舒服，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碰。”幽蔓見狀趕緊岔開話題，順勢丟出一張六條。
小么隨后摸了一張牌，嘿嘿一笑。
一旁小師姐幽蔓看他這一副豬哥樣，“不會吧？手氣這么好？”
“哈哈哈哈，還是小師姐最了解我。我胡啦~”小么將牌攤平。
好家伙，他那副牌里面居然有三個紅中。
“什么？！”幽菀驚得站起來，差點摔下去。
“呵呵，還好，我不算最虧。”二師姐撥弄著自己短發，她看著幽菀吃癟就開心。
“給錢給錢，當場算清啊。”小么開心的伸出手。
眾姐姐們都掏出了錢，待他手伸到了四師兄面前，卻是一呆。
“四師兄，你怎么了？”
四師兄一臉胡子拉喳的，本就不顯得精神，這會兒面色好像比剛才黑了些，整個人變得更滄桑了。
他一臉幽怨地看著小師弟，終于知道自己心緒不寧是為什么了。
之前，他單身多年積攢下的老婆本，就是被這小鬼給贏去的。沒想到分隔幾年不見，相見的喜悅搞得他忘掉往日的慘痛。
這會兒，他終于想起，當初地府被這頭小鬼支配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