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正在酆都大道上行駛著。
酆都是一個地名,但是并不如傳說中那樣可怕。
人們總說,地獄是個惡人去的地方。那兒常年陰森,不僅毫無生機,也只有鬼魂終日作伴。
對于外人來說,地獄確實是對于陰間的叫法,但實際上并不如此。
地獄不過是陰曹地府最深處的地方,而陰曹地府在酆都之內。
陰曹地府,正是所謂陰間辦公的地方。
陰陽本相依。所謂陰間陽間,不過是人們為了區分它們而刻定做出的分界罷了。
酆都大道兩旁的攤販在吆喝著,兩邊的建筑主色皆以青黑色為主基調,百姓們的衣著色也與建筑色相輔相成。
酆都老少伴黑墨,衣青采,鼓琴瑟。
雖然衣服的飽和度高,但是配合古樸的建筑樣式,讓人覺得并不突兀。甚至在深秋中依舊覺得,這是東方之色,春色。
“小哥,來兩串糖葫蘆。”馬車在一處攤子旁停下,里面的人伸出手來,掌心捧著10文錢。
賣葫蘆的青衣小哥,哦不,是賣糖葫蘆的青衣小哥,熱情的應和著。
“好嘞,您且稍等。”
青衣小哥并沒有將稻草棒上的糖葫蘆直接摘下來,而是從一旁的小車上重新拿出兩根竹簽,從籃子里揀了小山楂和山藥相夾穿在上面,在糖稀里裹了一遍,而后撒上芝麻、葡萄、核桃仁、豆沙等料,最后掛在小車一旁。
在這種秋風天里,不需要多久,又酸又甜又冰的糖葫蘆就好了。
“您拿好,這是您要的兩串?!?p> 小哥說話聲音高揚,想來在平日生活中也是熱忱之人。
車廂內人接過糖葫蘆,“謝啦?!?p> 馬車便依舊向前開去,青衣小哥看著離去的馬車有點犯迷糊。
“這車倒跟咱輩用車一樣,只是伴隨這車的絲弦之聲和我們日常演奏有所不同啊?!?p> 他撓撓腦袋。聲樂是他們這兒人的日常愛好,但是車上的音律意外靈動,和他們酆都常人演奏的律動之色不同。
唔,如果要用他最近在鄉野里聽旁人說的小說里的感覺來形容,大概就是帶著股子仙氣吧?!
算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當日事,當日畢。今天的販賣目標還沒完成呢!想到這里他又熱情高漲。
“糖葫蘆嘞,酆都正宗糖葫蘆嘞,正宗小頑童秘方而制。采用當日新鮮山楂、山藥配料,酸甜怡人,口感豐富。價格實惠童叟無欺嘞!”
...
馬車里,少年將一串糖葫蘆遞給身旁女子。“小師姐,來,好久沒吃了吧?養顏的?!?p> 不錯,車內的人就是小么和他的小師姐。
女子有些寵溺的笑了笑,嘗了口糖葫蘆,山楂的酸讓她有些皺眉卻又掩飾不住幸福的甜。
“嗯,味道倒是和你以前做的差不多?!?p> “嘻嘻,那是肯定的啦,酆都里的百姓這手小吃,可是我教他們的,這會兒在外都出名啦?!毙∶闯灾呛J搖頭晃腦,根本沒了之前的沉穩和冷漠。
“呵呵?!迸佑秩滩蛔∶嗣倌甑念^,而后者瞇著眼睛享受。
“哦對了?!鄙倌晖蝗幌肫鹆耸裁?,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盒子。
“這是什么?”女子眉眼帶笑,知道肯定又是他折騰出來的古怪之物。
少年將盒子打開,里面是一條細細的手鏈。
“手鏈?”女子有些意外。
少年點點頭,示意女子將手伸出來,而后給戴上。
女子皓腕上的手鏈,一節扣著一節,雖無雕龍雕鳳,但是極顯得出她的氣質。
“這...這是什么顏色?”手鏈的顏色金閃卻又不俗氣,簡潔的線條與她素藕相依襯托,猶如天成。
她還沒見過這種顏色,當真是討喜。
少年看了看女子歡喜的神色免不了有些小驕傲,“這個呀~這個顏色叫做玫瑰金。”
“玫瑰金?”
“是呀,我可是折騰了許久,才調配出這顏色呢?!?p> 少年邀功,逗得女子連連輕笑。
“當真是好看,來,讓小師姐親一口?!?p> “哎,小師姐?!鄙倌赀B忙擺手。
在他們倆人嬉鬧這一會兒,馬車已經從酆都大道上駛出。
馬車兩旁的景色漸漸有了變化。
青墨色霧氣漸起,本是青磚的地板徹底變成了玄黑。
道路兩旁,正有不少螢火蟲在花朵上飛舞,微光照亮一旁的青草,顯得寧靜溫馨。
傳聞,季夏之月,腐草為螢。
在這片空間里,好像沒有了季節這個概念,有的是一片另類的祥和。
馬車在城門前停下。
小么將頭伸出馬車,看著眼前的敞開的大門。哦不,或者說這座城沒有城門。
原本該有城門地方的上面寫著幾個大字---“陰曹地府”
看來,他們是到了地方了。
女子看著少年盯著上方,“熟悉吧?”
少年靜靜點點頭,眼里露出眷戀之色。
“走吧?!迸酉刃邢铝塑?。
這馬車是城外之物,所以入不了陰曹地府。
小么隨著女子穿入面前的青冥色旋渦。
傳送出旋渦外,一種熟悉的幽香鉆進他的鼻腔,直沖頭頂百會。
小么深吸一口氣,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他想仰天長嘯,但想了想重新憋了回去。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他已不再孩童。
離他們不遠處,有個漢子正在朝著府深處走著。
嗯?這人身材壯碩,肩上鏈子凌空環繞著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質的。只不過,這人頭發怎么跟馬的鬢毛似的,在身后飄舞。
“哎,馬叔!”少年打招呼。
“?!”漢子頓住腳步,這聲音怎么有點熟悉呢?
他環顧左右,并無什么熟人。
“怪事?!睗h子撓撓頭,吐出一口氣??磥硎撬袢仗^繁忙,導致心中夢魘驚起。
倒是自己嚇自己了~
“哎。”他捂著臉搖頭。
少年見漢子又走起來便繼續揮手。
“馬叔,這邊。這邊!”
這下可真是聽清楚了,漢子身形一頓,轉回頭看去。
一少年和一女子正站在旋渦不遠處。
這是?!
他瞇著眼睛終于看清那少年郎是誰。
漢子一個激靈,立馬開跑。
“哎!馬叔你干啥?!怎么見了我就跑?。?!我可想死你了!”少年見漢子跑的飛快,也腳底生煙趕忙追上。
漢子則也不回話,只是呼哧地跑路。
沒想到后面那小子聲音越傳越近。
“你大爺的!”漢子急眼了?!俺粜∽樱揖婺?,你離我遠點!”
少年傷心,“什么嘛,馬叔,這么久沒見,上來你就這么生分?”說話間,又離前面的漢子近了不少。
“生分你個頭??!小祖宗,你饒了我行不行。還嫌我的毛夠多嗎?”漢子瞪大了眼睛看著身后的小子,見距離越來越近語氣已忍不住有告饒之色。
見鬼,一段時間不見,這小子步伐怎么這么快?
“嘻嘻,馬叔,你放心吧!你這還是壯年呢。俗話說得好,少年不白頭,壯年嗷喲喲。馬叔,你離地中海還遠著呢!”
漢子都要哭出來了,雖然他不知道地中海是啥海但是這小子說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當下加快速度,一股青光從他身上亮起,速度瞬間提升了數倍。
哼,非要你馬爺爺我使出真本事,有本事你就跟過來。
漢子這么想著,心里止不住得意。他的速度,出了陰曹地府,也是有名的。
“馬叔,你慢點,我都要喘不過氣了?!边@聲音猛然在他耳邊響起。
下一刻,漢子瞪大了眼珠子,看向一旁。
此時,一個人正在和他肩并肩,就差沒摟著哥倆好了。
這不是那臭小子是誰?
漢子眼珠子當真是凸了出來,就差掉在地上。
少年喘著氣,“馬叔,歇會兒吧?我實在跑不過你了?!?p> 漢子聽見這話終于忍不住,停住身形,笑著哭起來?!靶∽孀冢业男∽孀诎。∷阄仪竽懔?!給我留點毛行不行?”
這聲音之慘烈,真是蒼天也憐。
漢子捂著臉告饒,倒不是他害怕什么。就是這臭小子,小時候沒少拔他毛拿來做毛筆,寫寫畫畫。
每次都是美名曰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借幾根將來還給他。
但不想,短短數年,他這一頭皎如日星,連尋常女子都好生羨慕的俊毛,到頭來根本沒剩幾根。
那段時間,他只得戴著帽子出門辦公。遇見熟人都得裝作一副不認識的樣子,生怕別人認出這不倫不類的人就是他。
他以為這臭小子剛回又是來拔他毛的。
但是面前這臭小子也不說話,只是上前一步,抱了抱他。
漢子一愣,感受這體溫。
“馬叔,我想你了?!睉牙锏某粜∽映雎?。
漢子嘆了一口氣,低下頭。
臭小子的臉正看著他。
嗯,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臭小子的臉也不算臭了。
漢子拍拍少年肩膀,“男子漢大丈夫。抱什么?扭扭捏捏奇奇怪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馬叔怎么你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p> 少年連連點頭。
他們兩個正在這聯絡感情,一旁閃起瑩光,一個女子出現。
“呵呵,你倒是和他感情好,剛回來就纏著你。”女子輕笑,打趣著漢子。
漢子撓撓頭,“小姐。”
女子輕頷首,看見了他腰間的牌子?!斑@是要出去公干?”
“對,得出去一趟,很快回來?!?p> “小么么,放開你馬叔吧,他還有公事喲?!迸影牒逯倌?。
“小師姐,我不是小孩子,別這么哄我?!鄙倌臧欀亲印?p> 但是知道漢子要出去公干,少年只得放開手?!澳邱R叔你小心,快去快回?!?p> 漢子點點頭,朝著女子作揖便直接走了,絲毫不拖泥帶水。但其心里想著,“天可憂憐,這小子終于長大了?!?p> “馬叔。”
“?”漢子轉過身,想看看少年要干什么。
少年揮著手,一臉燦爛。
“最近我稿子寫的多,筆上的毛都快禿嚕了,到時候等你回來再找你借幾根毛啊?!?p> 漢子一陣哆嗦,直接消失在原地。
只剩下少年撓頭和女子輕笑。
...
陰曹地府內一處大殿。
小么正站在案前躬著腰,他的小師姐站在一旁,盡收溫柔之色。
“都辦完了?”案上的人,身著玄黑長衣,語氣之間透露著威嚴。
小么乖巧點點頭,“是,都辦完了?!?p> 說完從袖中掏出一冊子遞上前,正是那判決錄。冊子此時正閃著微光,頻率仿若一呼一吸。
女子從一旁上前接過冊子,放在案上。
案上之人打開冊子,仔仔細細的從第一頁開始往后看。
大殿內一時之間格外安靜。
“嗯?!卑干先它c點頭?!稗k的還不錯。幽蔓,帶他去換身衣服吧?!?p> “是?!庇穆I命,帶著小么轉身出殿。
“門選要開始了,好好做準備。”倆人正要出殿,身后傳來聲音??催@意思是對著小么說的。
小么轉身作揖?!笆??!?p> 走出殿外,小么吐吐舌頭。幽蔓看見他這一副神色,溫柔的笑了笑。“你是還沒正式辦公,沒見過爹這樣子,所以不習慣吧?”
小么點點頭。
確實,轉輪王盡管在他們面前收了所有的勢。但是他依然覺得壓力之大猶如泰山,讓他難以喘息。
“走吧,帶你去換衣服。小師姐給你定做了好多款式哦~”幽蔓牽著小么的手。
小么有些掙扎,但是小師姐并不放手,于是便任由她拉著了。
“小師姐?!?p> “哎。”牽著他的手的人溫柔地應著。
“我可不要穿白色啊。”
“為什么呀?”
“我在外面的時候,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就是穿著白色衣服,惡心死人了。我才不要跟他們一樣。”
幽蔓忍不住彈了下小么額頭?!靶熃阄耶斎恢滥阆矚g什么啦。放心吧,都是玄黑色?!?p> “嘿嘿,還是小師姐對我好?!?p> “嗯?我見其余人也對你很好啊?!迸友劾镲@出對少年的戲謔神色。
“啊?!鄙倌晷乃技毮仯B忙糾正自己錯誤,“還是小師姐對我最好了?!?p> “嗯~”
前后答應的語氣完全不同,看的出來女子對于少年的回答相當滿意。
女子帶著少年來到一處院子。剛進了拱門,里面就竄出來一大群人。
這些人有男有女。其中一個波濤洶涌的銀白頭發女子更是沖在前面,一把將少年摟在懷里。
“嗚嗚嗚嗚,小么么,你可想死我了?!便y白色頭發女子哭花了臉。
“啊...唔...”少年掙扎,面前的山峰讓他難以喘氣,根本無法逾越。
“二...二師姐!我...我喘不...過氣了。”
“???”銀白色長發女子將少年放開,抹干凈眼睛,然后細細打量著他。
“長大了!高了些,身形也壯了些。只是這身子怎么還這么弱呢?居然還喘不過氣了?!迸诱f著說著,又是兩行淚落下。
“呵,得了吧。就你那樣摟著他,他能喘的過氣?”一旁另一個短發女子連連冷笑。
幽菀卻夸張的喲了一聲,甩著自己銀白色頭發,抖著自己山峰?!拔抑懒?,幽羅,你嫉妒我身材比你好是吧?”
“我嫉妒你?!”幽羅眼神微瞇,身后幻化出一片青色,身上衣裳驟長,形成天羅地網。
幽菀切了一聲,“打就打,怕你?。?!”
說完,她銀白色頭發分開,在原地化成數位和本主一樣的人,只是手上拿著不同法器。
一時之間,空氣凝固劍拔弩張。
眼見兩人要開打,一旁滿臉胡子拉渣的男人終于說話了。
“哎,你倆一直斗來斗去,消停點行不行。今天小師弟剛回來,你倆也打?”他頗有些無奈。
但兩女相持著,誰也不肯先示弱。
少年卻一把沖進幽羅懷里。
“三師姐。我好想你了。”少年緊緊摟著幽羅,眼睛使勁的眨巴。
后者身形一頓,看向懷中少年,終究是被這招賣萌大法給敗下陣來,當即收了神通。
“哎,三師姐也想你了?!闭f完摸了摸少年的頭,又忍不住抱了抱。
“長大啦。”幽羅短發下的柳眉透露著欣慰之色。
“嗯嗯?!鄙倌赀B連點頭,想要和自己三師姐訴說近來趣事。
少年在外多苦修,家中長輩日夜愁。苦盡甘來已歸鄉,只說喜事不報憂。
少年比劃著說著近年來他在外的趣事,逗得短發三師姐連連發笑。
而一旁胡子拉渣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手上端著一個東西,上面煙火棒正在璀璨燃燒著。
“哈皮拜爾斯得徒有,哈皮拜爾斯得徒有...”一種怪怪的腔調,從他嘴里發出。
聽著約莫像是一首歌。
還在幽羅懷里的少年一愣,轉頭望向四師兄。
這是他多年前,給師兄姐們過生日時唱的歌曲,沒想到他們會記得。
而剛在一旁看戲的小師姐也笑著開始唱,“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銀白色頭發的二師姐手上拿著玩偶變花樣哄著他,打著伴奏。
短發的三師姐本就是不茍言笑的性子,但是這會兒也笑顏如花。
少年看著四師兄端著的東西,上面點綴著花瓣和紅豆,還有不少果干擺著一個愛心。
只是這燃燒煙火棒的東西看上去怎么都不像蛋糕,倒是像用蒸籠蒸的大饃饃。
今日,正好是他當年來到陰曹地府的日子。
少年看著眼前的人兒,嗅著熟悉的氣味,感覺無比安心。
“真好?!彼@么想著。
這感覺大概就是,
舊人皆眼前,九幽亦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