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回到了現實。

　　江南正是早春，離傻子入伍已經過了一年。一年夢里的浮浮沉沉讓我心態平穩了很多。

　　我以師禮待師父，仿若前塵忘卻。但我知我與夢里作出了截然相反的選擇。我已在夢中理解了師父心中全部所想，但也再也無法解開與師父的心結。

　　我不會因此而選擇崇高。我仍然認為這個招搖撞騙的老道是蠅營狗茍之徒。不過我倒是能理解他酸腐的心境。他或許自比太公，而傻子便是應聲上鉤的魚，甚至鉤上都沒有餌料。

　　不過有時候我倒是會調侃他，“我若從軍，能否也混個將軍當當？”

　　師父仍是垂著眼簾，仿佛萬物皆入不了他的眼。我上前蒙住他的眼睛，“那你再幫我算算，我現在是什么命？”

　　他仍是沒有說話，仿佛坐在這個蒲團上當場去世。我蒙了很久，覺得了無意思，便繞開他去拿香案上的橘子吃。

　　圣人無心，本該如此。我看著他，突然覺得他可憐。

　　不過也許圣人看我也可憐呢？我哈哈干笑兩聲，然后將橘子扔進嘴巴里，呸，酸的。

　　我在夢中歷經失親之痛，戰亂之苦，兄弟離心，也享過潑天富貴，人生也該滿足了。不過我倒是知道圣人是絕不滿足的。

　　自己端坐明鏡臺，卻叫名下弟子出仕征伐，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我掰開剩下的橘子，一瓣兒一瓣兒砸他，幻想他能被我砸的早日駕鶴西去，哦不，重回仙班。

　　王朝氣數已盡，就算將星下凡也不能阻擋。

　　可惜夢中將星已經被我親手戮了，那么現實中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命吧。

　　追隨崇高，總要付出點代價。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過自負了。他把他的命交給凡人裁決，凡人皆為利來，怎么分的清魚目中的珍珠。

　　不久后，果然傻子戰死沙場的消息傳來，和夢中他做的夢一模一樣。

　　他沒有被敵軍所殺，卻被自己人斷了后路，亂箭穿心而死。聽說尸體站的老直，像個戰神。

　　夢境里的夢說不定是現實的預言呢。我哼著小曲兒，當真狼心狗肺之徒，沒流一滴眼淚。倒是師父他老人家聽到消息后仿佛老了十歲，就差咳出老血。

　　可惜了，有匪君子，頂天立地，光明磊落，竟落得個如此結局。

　　邢陸，你追求的道我不懂，但是師父確確實實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你以為他不為外物所屈，品行高潔，可他啊，不過就是個貪生怕死之徒。

　　幾個銅板都要飲酒讓徒弟餓到啃草皮的師父，怎會是心懷天下蒼生之人。

　　君子竟為小人而死，滑天下之大稽。

　　不過唯一的好消息便是，他終究是作為傻子死去的。

　　我在他的衣冠冢前澆了一整壺杏花酒，“好啦，你的萬貫家財歸我啦，老道我會養老送終的，瞑目吧。”站起身來，拍了拍手，撣落下擺的灰塵，我將酒壺砸碎在石碑上，“下輩子擦亮眼睛，做個好將軍。”

　　我不會再來看你啦，

　　后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