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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歲,少年的劍

第六章、一點寒芒(10)

冬歲,少年的劍 物悲 5447 2021-08-14 22:55:57

  殿內萬籟無聲,官吏低沉且急促的呼吸聲打破了寂若死灰的紫郡宮。

  公主坐在王座上,目光橫掃眾人,藏在輕紗下的面容瞧不見喜怒。他們跪在階下,既擔憂又害怕,他們剛才的請求簡直是在以下犯上,如若公主因此大發雷霆,階下的百官皆會人頭落地!

  可公主并未發怒,她仍坐在那里,淡淡的神情猶如開在清池的玉蓮。

  “孤明白你們的意思,可是國有一國之法,家有一家之規。孤若是今日饒了他,那日后若是還有呢?”紫郡公主凜然,平靜如水的音調中藏著難以察覺的威嚴,“眾愛卿別再勸孤了,今日孤意已定,若有人再勸,就別怪孤格殺勿論了。”她平靜的聲音倏地凍結了,化作流淌在冰面下的寒流。

  余開化一直立在長廊一側。他沉默不做聲,聚精會神地聽紫郡公主的問,第五云的答,直到第五云說出一句話時,他才真正地動容了。他原本老態龍鐘的身軀兀地挺拔了起來,渾濁的雙目在研判第五云,像是為了看穿他那句話里藏著的情義。

  他突然笑了,枯槁的皮膚又疊起厚厚的皺褶,像枯舊的樹皮。他從側角迎上了第五云炙熱的目光。

  “公主殿下,老臣認為殿下不必太過執拗。”當無人再敢進言時,余開化輕輕地走到了長廊上。

  “余老可有話想說?”公主冰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驚訝,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會替第五云說話。

  “公主可還記得何為國?”他似乎不只是一個獄吏那樣簡單。

  “孤自然記得。”

  “國,邦也。擁紫郡邑地者,謂之國;得天下庶民之心,謂之國;遵治天下之法,謂之國;守百姓之安,謂之國,謀天下之平,謂之國。”余開化念起,聲調低沉不高。

  “余老所念無錯。”她頷首。

  “既然公主覺得無錯,那依老臣之意,公主這決斷是否下得草率了?”

  這紫郡宮中恐怕也只有他敢如此與公主言語,畢竟……

  “余老是這何意?孤并不覺得孤的決斷有何錯。”她蹙眉,柳眉上的石黛不小心印在了額中的皺紋上。

  余開化淡笑:“公主依天下之法來定第五少年的罪責確是無錯,可從一國之本來說,第五少年卻無錯。”

  “何以見得?”

  “依律法而言,第五少年其罪當誅,可從守百姓之安、得天下庶民之心來說,他該賞而不是罰。”余開化不急不慢地說,“第五少年為其摯友,愿以命與慕容席相斗,這已勝在守百姓之安。”

  “路一柱、周元亮、秋若雪三人莫不是這紫郡城中的百姓?更何況他們三人還身在宮中。如果在宮中都有冤不能伸、有不平不可訴,那遑論宮外?這讓天下人如何想?是想這宮內不平、不義之事都不能訴,還是想這宮外……”

  “這國!又叫什么國?既然國不能守百姓之安,他們又要這國有何用?如此長久,紫郡必亂!公主想必知曉東歸朝是如何泯滅的。”余開化眉目一橫,言語立刻變得犀利無比,“百姓并不求一國之主圣明,不求公主殿下為他們做何事,他們僅求一安,平凡地度過余生,可如果一國之主護不住一安,那他們為何還要這一國之主呢?”他平靜如泉的雙眸里突然爆出如劍一般的寒光,“公主還記得冬鑲之亂嗎?”

  “太史令秦世為護其孤子,肆意屠殺百姓,栽贓嫁禍、無惡不作,可蘇國公卻因太史令為開朝之臣包庇他們犯下的罪行,惹得冬鑲城百姓舉鐮謀反,僅一夜之間,太史府一百余人遭受屠殺,謀反軍更是列起黃巾,以黃巾為旗幟,從東鑲城直逼紫郡!雖然羅國公以數百萬大軍將反叛賊子盡數誅殺,但是我軍卻也損失了上萬精兵將員,更有數十萬無辜百姓死于那場戰亂。”

  “如此血史,歷歷在目啊!慕容席他身為紫羽宮第二席,殺人越貨、無惡不作、奸淫宮女,可是殿下呢?”余開化面色一沉,肅然之意融入了長嘆聲中,“殿下竟放了慕容席一馬……”

  “若是只依律法來說,他早該碎尸萬段,誅滅九族——”他的聲調越發陰沉,帶著一股濃濃的諷刺,“然而,他只是放逐紫郡城……放逐紫郡城?公主說是放逐紫郡城,那誰又知道他會不會狗仗人勢,出了宮又繼續作惡呢?”

  “可第五少年呢?他為摯友以命與慕容席相搏。可公主呢?僅憑律法就判他死罪。”

  公主坐在階上,任由余開化進言,說到大逆不道之處時,宦官也不敢多加阻攔,只有阿穎姑娘在一旁仔細地觀察公主的神情。大殿中的每處縫隙里都縈繞著余開化陰沉的哂笑聲。

  “難道公主是想重蹈覆轍嗎!若將天下義士殺盡,那紫郡這泱泱大國又有誰來守?又有誰還愿為這紫金大殿灑盡鮮血,用尸體筑起城墻呢?”他在質問她,可她未作答,“老臣也覺得第五少年說的無錯。律法不過是朝廷之中的玩物,權貴手中逃脫罪名的手段!”

  “為何第五少年就該誅,慕容席就只是流放呢?!就因慕容席是紫羽宮第二席、破雪將軍的二子、下一任三軍都督的候選人?所以這些人他殺了又如何?燒了又如何?”

  “真是可笑啊——這就是公主所認定的一國之法?這就是律法嚴明聞名七國的紫郡?依老臣看,這才是天下最大的笑話!”他將笑意收斂,怒意刻在每一道褶皺里。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子一樣深深地剜掉了眾官吏的毛孔。他們的汗液在止不住地往外流,沾濕了干凈的紫荊長衫,還割斷他們了筋脈,令他們止不住地顫抖。

  “慕容席,老臣可以不求公主判處他死刑,可這第五云,老臣也斗膽公主放他一條生路。放他一條生路,是放紫郡國一條生路,更是放這紫郡國萬萬百姓一條生路!”他猛然跪下,三指平一,長拜不起,“他即是民心。若公主執意要斬他,就是執意要斬去紫郡國萬萬人的心,執意斬斷紫郡宮延續千年的帝王之道!”

  “倘若民心死,紫郡國必亡啊——”他的額頭清脆地落在青石板上,用鮮血染紅鳴世的警鐘聲。

  “就散失了民心又如何?孤有百萬雄獅,上萬止歲者!他們敢亂,孤便敢殺!”紫郡公主冷聲。

  “就算公主以百萬雄獅平定戰亂,可這百萬雄獅也都是這紫郡國的百姓,若是這國再無百姓,這國又怎能算國呢?這雄獅不過是后繼無人的孤獅,只是一空有一國之法、紫郡百城邑地的孤魂野鬼罷了……”余開化長太息,“可若平不了戰亂,那這紫郡就會是下一個東歸。”

  “故,臣斗膽請公主放第五云一條生路!”他鼓足了氣,朝大殿內呼喊。

  他不僅僅是說給公主聽的,更是說給這滿朝跪拜的文武百官聽。頃刻間,無數人的聲音疊在了一起,再度響起若古鐘一般的沉鳴聲。

  “臣斗膽請公主放第五云一條生路——”

  “臣斗膽請公主放第五云一條生路——”

  “臣斗膽請公主放第五云一條生路——”

  他們的聲音竟令鐘磬掛著的古鐘都微微顫動,甚至是撼動了這座屹立千萬年都不倒的紫郡古宮。

  當聲音從殿中散去時,余音仍在繞梁。

  公主坐在階上,階下是低頭跪拜的文武百官,圓柱上的九枝銅燈的燭火還在燒,只是燈芯燃起的火光在開始變得微弱。

  她久久不做聲,殿內只有風從殿口使勁地往里灌,還有燭火搖曳時的吹熄聲。立在一側的宦官與宮女都緊緊地盯著她,他們試圖從她的面紗后瞧見一絲怒意,可他們無論如何都看不見爬上額頭的皺褶與眉梢上的憤怒,或是陰冷的長睫……

  阿穎姑娘微愣,她望向階下的文武百官,又順著宦官與宮女的目光望向身旁的她。悄然間,她聽見了公主低低的長吸聲,還有她身體的微顫,這是她真正發怒時才會有的表現,不過當她這樣時,她都只是怒在心間,明面上從不表現,于是,她淡淡地笑了,在面紗的遮擋下。

  片刻的死寂后,公主終于發話了:“那余老覺得孤該如何判定他的罪責?”

  她的聲音極度冰冷,怒意快到爆發的邊緣。

  “老臣與林相國想法一致。第五少年既然能斬去紫羽宮第二席慕容席的手臂,那他的武姿也想必了得,倘若公主只是責罰他去往邊境與惡歲鏖戰,如此一來,想必民心不移,更何況他本就為止歲者,本該去邊境對敵衛國,公主也可永不調他回紫郡,就讓他以此生為一時的沖動付出代價。”余開化長拜,不敢抬頭。

  “如此……”紫郡公主雖氣憤,卻也陷入了思索。過了良久,她才緩緩地點頭,“余老所說在理。如此也好,孤今日就免去你死罪,去往南境遠洛城為破雪將軍麾下一兵卒。第五云,你可愿意?”

  第五云應是這朝中反應最遲鈍的存在。

  他渾然不知自己是如何從被免去死罪,又如何被判去邊境的……他聽著余頭的話似懂非懂,竟忘了自己是在朝堂上,可他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如何成為的民心,又如何能……就當他百思不得其解時,公主正朝他發問,明隆又突然后腳長橫著朝他一踢,他這才從思緒中醒了出來,立馬就聽見項遂從與明隆的低聲細語。

  “快點說愿意!”

  “說草民愿意!”

  “說愿意!說愿意!說愿意——”

  “快點!你在磨蹭什么呢!”

  ……

  兩人在第五云一旁喋喋不休。

  他立刻得了意,朝公主答道:“草民愿意。”他作答后,他們二人才停止了低語,長舒了口氣,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不過他們二人都低垂著頭,臉藏在階下,紫郡公主坐在階上是看不清的。

  “公主,南境不可。”一旁的張統領言道。

  “為何不可?”公主的眸中閃出寒芒,冷冷的聲音不容抗拒,“難不成張統領也想如余老一般與孤辯論一番?”

  “臣不敢!可是……”他噤若寒蟬。

  “可是什么?”她冷冷的目光壓得他毛發皆豎。

  張統領只好閉嘴,不再多話。

  “破雪將軍何在?”她望向階下作壁上觀的慕容時遠與歐陽宮。

  階下的慕容時遠神色不改,仿佛慕容席如何處置與他毫無瓜葛,他也從沒有慕容席這個孩子似的,反而是歐陽宮,他原本和顏悅色的神色變得凝重。

  “臣在。”慕容時遠長揖,在百官前鎮定自若。

  “孤念及第五云武姿上佳,故將他判去你麾下為一兵卒,你可愿意?若你不愿,可說予孤。”她這是在給慕容時遠留退路,畢竟慕容席是他的孩子,砍去他一臂的是第五云,若是直接判處第五云去往其它地方,他多少會心生不滿,畢竟能成為將軍的人多少會有些居高自傲,慕容時遠也不列外。

  “臣愿意。”慕容時遠抬眸與紫郡公主對視,“不過臣有一事需要確認。”

  “需要確認什么?”

  “需要確認他是否真的擁有上好的武姿。”他凝目,審視跪在階下的第五云,“慕容席平日里雖然紈绔,但是他的武姿上乘,在遠洛城年輕一輩中乃是佼佼者,能與之相比的人也少之又少,就算放在紫郡國中也是有成為一國之將的潛質,更何況他平日不曾懈怠練習。按常理說,他不應該輸給這位只練劍一年的少年,所以,臣想親自見見這少年的實力,看他是否真的有值得為他求情的意義。”

  “若是他并沒有將軍想的那樣出眾呢?”她沉聲。

  慕容時遠未作答,只是抬起如獨狼一樣饑餓的目光與她對視,凝視不過幾息,她就知道了他的意思——若是不夠出眾,那便殺。

  “若是他有我們所說的那樣出眾呢?”她又問,冷冷的寒意藏在每個字眼里。

  “那臣自當好生栽培。他若是在西境斬殺惡歲,立有軍功,臣自然不會虧待他。慕容席一事,臣也可權當不存在。”他凝眸,屬于他的冷厲刻在眉間,“遠洛城慕容世家一向以武為尊,如今,慕容席已失武姿,公主大可不必在他身上花廢心思,不過此事臣有一請求。”

  “將軍有何請求?但說無妨。”

  “望公主下發詔令遠送遠洛城。”慕容時遠語間的冷冽如劍鋒一般狠狠地劃在眾人的心間,那是一股透徹心扉的寒意,是毫無人性、親情可言的冰冷。

  “準。”她頷首,吩咐一旁的宦官立刻下去操辦,“不過你要如何確認他的武姿呢?”

  “臣只需要和第五少年對敵便知。”慕容時遠眉間的冷冽倏地化作了長劍,插入了眉宇之間,“神,是藏不住劍的寒芒的。”

  “第五云,你可愿意與將軍比試一場?若是不愿,就是死罪。”她轉頭問第五云。

  第五云抬頭轉身與慕容時遠如餓狼一樣的眼眸對視,可他并不畏懼。

  他只是凝視片刻后轉身,朝公主一拜:“草民愿意。”

  項遂從、明隆二人斜眼瞥第五云,眼神里的擔憂是掩蓋不了的。

  “好!不過這紫郡宮中并無你們二人的練武之地……”她頓時陷入了思索。

  “殿下,第二階宮紫羽宮有特用的練武場,是平日里紫羽宮人們相互切磋的地方,離這里并不算遠,一炷香即可到。”張統領突然出聲。

  “如此甚好!”紫郡公主打量面色蒼白的第五云,“你下去休息一刻鐘,你們二人一個時辰后練武場見。”

  “公主殿下,他們……”烏云喀什也走上長廊,暗指被鎖鏈拴住的三人。

  “即刻起,為他們三人免去死罪,依律法執行。”公主下令,“你們幾人退下罷。”

  “應——”

  烏云喀什、方如均兩人為他們解開枷鎖,領著他們往殿外走去。

  他們剛離開百息,坐在屏后的眾多史吏紛紛停筆,上百份文書在同一刻書寫完成,是有關第五云謀殺、損毀騰煙長閣一案的最終告令。

  瞬即間,鐘磬大響——

  樂官用力地敲擊古鐘三次,巨大的鐘鳴響徹在大殿中。恍惚間,有山崩海嘯聲從殿內傳出,像是有噴涌的巖漿和遮天的巨浪要沖破這座紫郡宮殿,要在一息間,淹沒這座紫郡城。

  “哄——哄——哄——”紫荊古樹都在宏大的鐘鳴下出現震顫。

  霎時間,漫天的落葉從天空中飄散,數不盡的黃葉、紅葉、枯葉相互交錯,鋪滿了燦白的宣紙面,它們將青石板染成第三色。

  忽然間,風鈴聲來了。

  是掛在枝干上的風清鈴在吟唱思念的清音,還有隨風飄舞的紅絲帶。

  絲帶在眨眼間被宣泄的枯葉吞沒,掩埋在交錯的縫隙里,這些細小的縫隙里會偷跑出陽光,光輕輕地落在第五云、項遂從、明隆蒼白的臉上,將他們的臉渲成了溫暖的燦金色,這是宣紙上沒有的第四色。

  終于,數不盡的色彩融在一起,化出了天地間最艷麗的水墨。

  未等第五云等人走遠,宦官尖銳如鷹鳴的呼喊聲又從內殿中迭送出來:

  “第五云、項遂從、明隆三人免去死罪——”

  “第五云、項遂從、明隆三人免去死罪——”

  ……

  聲音緩緩地消失在天邊,被鋪滿天地的紫荊古樹吞沒。

  他們看著身邊匆匆離去的宦官手捧詔令去東月門宣告,一時間竟停下腳步,立在古樹下閉眼傾聽風與遠方的聲音,下一瞬,宦官的聲音又從東月門外響起,接著蕩去遠方,直到徹底消失。

  聽著聲音,他們都笑了,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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