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程華和一同歷經千山萬水來到奇臺縣城的駱駝客得知太原淪陷的時候，八個漢子都是怔住了。有一個愣了半天，終于是放聲大哭起來，其余的人也開始嗚嗚咽咽。程華想到家里的老母親和妻兒，也是落了淚。

　　突然有個漢子抹了把眼淚，大叫一聲“咱們村離太原還有點路，會不會還沒...”他說不下去了，聽到他這么說，其他人心里也都升起一絲絲盼望。人們雖知道唇亡齒寒，但還是總是愿意往好處想，于是寄了不止一封信回去。

　　接下來的是極度焦慮的等待，程華沒有什么食欲，往往一醒來已是中午，接著獨自想著家，想著家里的老母親和妻兒，想著他離開的時候大女兒圍著他嚷著“別走，別走啊”，妻子抱著剛滿月的小女兒無聲的流著淚，好半天才說了句“當家的，等你回家。”這樣的日子一直延續到第十六天。

　　因為睡時已近半夜，程華這天早上仍是迷迷糊糊的。可又覺得口渴得厲害，便準備翻下炕去倒些水喝。一低頭，卻看到妻子給自己納的鞋，程華清醒了大半，突然間又是鼻頭一酸。雖然他是包辦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妻子王氏也是大字不識的傳統女子，和他沒有什么共同話題，也不是他所喜歡的，可過了這么些年，王氏溫柔敦厚，日日相夫教子，替他贍養著他的老母，他早已對她生出勝過愛情的親情。

　　他正想著，聽到門外有嘈雜聲，忙出門看。看到是同行來的駱駝客奎子帶著哭腔叫嚷著那邊來信了，叫嚷著屠村了，家沒了。奎子說，信沒到太原，那邊信路都給封死了，但他陜西的大舅哥給他來了消息，說鬼子把好多村子給屠了。奎子坐在地上，用力捶著地，哭著大喊，“大舅哥還說，咱們村，也沒躲過啊。他信里說，咱們村的人，沒有幸免的---”

　　這最后的希望是徹底破滅了，聞聲出來的駱駝客們都呆滯的站在原地，有些已經是流不出眼淚了，還有個捂著胸口干嘔著，程華像是被人在腦袋上敲了一棒，身體一軟，隨之就跌坐在地上。八個人有兩個吼叫了一聲，說要回去報仇，隨即這兩個就回屋收拾東西，牽著駱駝頭也不回的走了。

　　剩下的六個人依舊是還沒回過神的模樣。過了好一陣子，程華看了眼其余五人，發現自己年紀最大，只得穩了穩自己的心緒，把他們坐在地上的，跪在地上的，都扶起來，又拍了拍兩個站著的背，只是說了句回去休息，就又回到自己的屋子。

　　程華把老母親為他繡的荷包和王氏放在他布褡褳里的銀戒指拿了出來，還有走前大女兒往他懷里放的撥浪鼓。他正午出了門，到夜里才回來。第二天清晨，奇臺縣城早起趕路的人們發現北面老遠的地方立起了一個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