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號上,我們整日打牌,實在無聊了,便取出游戲機,一起打單機。在遙遠的星域,只有我們五個玩家。游戲開發者應對此感到榮幸。
“今天吃什么?”羅云問。
“有選么。”莫伊噘嘴。
“你們說人肉是什么味道。”夏納突發奇想。
“把手指頭伸進嘴里,咬一口,馬上知道。記得告訴我們,大家都好奇。嗯——你一定下不了手,對吧,我們幫你。”張淑雅作勢撲過去。
“別。說說的。”夏納討饒。
生活實在無聊,我們想盡辦法尋找新樂趣。
飛船里有各種食物,包括一個小農場,食材豐富,然而厭煩的情緒與日俱增。我們都清楚,原因不是食物,而是孤單。開始的探索新鮮感退散后,我們意識到,自己正在遙遠的地方流浪。
曾有一段時間,我們打算返航,卻在行動時放棄了。
至于原因,說來可笑。
因為一股莫名的神圣感驅使我們堅持。
漂泊期間,每隔一段時間,我們會操縱飛船兩翼朝向臨近的恒星——來獲取足夠的能源。這些能源可以負擔飛船日常所需。
雖然引擎能源充足,但非必要,我們絕不會使用。
“警告,撞擊警告,警告。”飛船響起警報。
“發生什么事?”莫伊尖叫。
我飛奔到駕駛艙,查看信息。監測屏顯示,飛船航行軌跡前方是一片隕石帶,依照電腦預測,十分鐘后,涅槃號將會和隕石發生撞擊。
“怎么辦?”張淑雅問。
“唯一辦法,改變航道。”我說。
“趕快行動啊。”莫伊指揮著。
“操作手冊在哪里?”
“這。”夏納從屁股下抽出一本厚書。
“快找。”羅云說。
我翻閱到飛船的姿態調整。
隕石帶通常覆蓋面極廣,逃逸的唯一辦法是啟動反引力引擎,但準備期過長,需要宇航員先進入休眠艙,反引力引擎本身啟動也需要較長時間的準備。時間上來不及。
還有一個撞大運的辦法,調整飛船姿態,從隕石間隙逃生。
事實上,涅槃號的設計為此做了準備。
很快我找到操作說明,啟動隕石躲避姿態程序。
才剛啟動,隕石已近在眼前。電腦飛速運行,判斷出正確的躲避航線,然后啟動姿態調整引擎,進行小范圍的加速,從而擺脫舊軌跡,進入新軌道。
開始還算順利,但之后隕石變得密集,下一次加速中突然過度,涅槃號和一塊小隕石完成撞擊。巨大沖力導致我們被撞翻,身體在艙內翻飛。
“警報,警報,外層護甲破損。”飛船系統又叫起來。
“嘭。”
又是一次碰撞。
“警報,內層護甲破損,防御系統瓦解。”
“我們會死吧。”莫伊悲觀的喊。
聽到死,我內心反倒有些放松。唯一的親人正和我遠離,我失去了一生唯一的目標。我為何努力,為何掙扎,一切都失去意義。就這樣死去,為這次遠途做一個完美的句號。
“很好吧。”我想。
我接過飛船的操作系統,第一次徹底接管飛船,聽從心意的駕駛它飛行。
那一刻,我內心純凈,這一生,我都在為別人活。但在生命最后一刻,我想為自己,這應該就是自私吧。
“你別亂動。”羅云試圖阻止我。
我將羅云推開,繼續駕駛。
隕石很多,由于移速飛快,無法根據眼睛看到的來判斷,一切需要直覺。如果再有一次撞擊,飛船將會損毀,在星空中爆炸,成為塵埃。
我雙目凝視深空,呼吸沉重,面目冰冷,雙手操縱涅槃號在隕石群中穿行。
時間一點點流逝,飛船逐漸來到隕石群的邊緣。
“警報,姿態引擎能源不足。”
“只要完成最后一次滑行。”
“你小心啊。”夏納說。
我按下給火,將姿態引擎中最后一點能源耗盡。涅槃號向前沖刺,然后順勢滑行,一顆顆隕石與我們擦肩而過。
幸運的是我們安然無恙。
“成功了。”張淑雅抱住我,在我的臉上親一口。“別多想,單純激動。”
我點頭。“我清楚。”
我們脫力的躺在艙內,任由飛船在星空中流浪。
事實上,我們的反引力引擎還存有能源,但反引力引擎的使用除了必備的注意事項外,還需要提前探查航道,否則半路撞上東西,就純白死了。
但喘息沒有持續太久。
“發現有生命居住星球,警報,飛船被星球引力捕捉,正迅速跌入星球內。”飛船系統再次播報。
事態發展速度飛快,等我們爬起來,飛船已擺出墜毀星球表面的架勢。
“開啟迫降模式。”我大喊。
飛船的迫降有專屬按鈕,羅云沖過去按下。之后便要看命運的安排了。按照飛船的設定,系統會測算速度以及星球重力,在適合的時間實行減速操作。我們回到座椅,將安全帶系好,呼吸機也需要帶上。隨著速度變快,空氣會被向后抽離,沒有呼吸機,我們會窒息而死。
我們閉上眼,等待審判的結果。
涅槃號先進入高加速狀態,大概十分鐘,然后星球降落減速機制激活,飛船速度逐步降低,身體壓力得到緩解。在說長不長的時間里,感官真是度日如年。大腦里閃過和雯雯的兒時經歷,像雪花一片片落——下雨天我背妹妹回家,穿濕透的鞋趟過積水;妹妹病倒后,我走遍超市尋找最甜美的水果;起飛前,和妹妹一起吃早餐,帶著笑容離開。記憶被疊加壓扁,變成碎末。
“不知道雯雯怎樣,或許,已經忘記哥了。”這是我唯一的煩惱。忽然倚靠的座椅將飛船的劇烈動蕩傳導進我的體內,令我腦勺后仰,一片空白。
“報告,成功降落星球,飛船受損度百分之三十,無結構性損傷。”系統僵硬的播報飛船現狀。
我們卸下裝備束縛,互相擁抱慶祝幸存。
“我們活了?”莫伊眼底全是驚喜。
“謝天謝地,老天爺保佑。”張淑雅大口呼吸,好像一直在水里憋氣,才浮出水面。
“等等,留我點時間想首歌。”羅云說。
“還是畫下來。”終于夏納找到機會表現自己的才能。
“先讓我打扮下。”張淑雅整理發型。
這時飛船上的檢測儀器完成工作。“空氣適宜人類生存,可以出艙活動,幾乎無風險。”
“幾乎?”莫伊疑惑。
“大概是說,需要刨除作死的成分吧。”羅云解釋。
于是我開啟涅槃號的艙門。
整個過程是緩慢的,一道道密閉門打開,直到最接近外界的一道升起,一股新鮮空氣涌入飛船,同時迅速灌滿整個科技造物。
一陣風吹過我的臉頰。
“現在出去嗎?”莫伊問。
“要不然呢?再把門關上。我們冒九死一生的危險,為的不就是這個。”羅云語氣內含激動,雖然他強裝鎮定。
“走吧。”張淑雅先邁出第一步。
我緊隨其后。
當我們踩在這個陌生星球上時,除了身在異鄉的激動,其他看到的一切和地球很是相似。嚴格說,是那個古老時代的地球。
這里植被茂密,耳邊皆是泉水滴落聲,還有動物的鳴叫。
“這就是異星球?不會開錯方向咱們回到地球了吧。”莫伊說。
“不是地球。”張淑雅說。
“你確定?”
“跳下就知道了。”
“跳?有什么的。”莫伊聽話的跳了一下。“哇,我跳的好高啊。”
“除了重力,幾乎沒區別。”羅云總結。
“樹更高。”對自然的關注,永遠是夏納的首選。
“現在要做什么?”莫伊問。
“燒火做飯?在異星球的第一頓飯,拍張照片,足夠載入歷史了。”張淑雅說。
“有道理。”羅云、夏納贊同。
于是我們真就開始收集樹枝,搭建灶臺,從涅槃號內的小農場取出蔬果,烹飪幾道小菜。兩個小時后,飛船外的空地擺出一桌家宴級菜肴。
“來喝一個。”羅云舉杯。
“先拍照。”張淑雅熱情的取出相機。
“帶美顏嗎?”莫伊問。
“我看下,嗯,有的,開啟了。擺好姿勢,我要拍嘍。”張淑雅調整完相機,快步跑回餐桌,舉起自己的酒杯。
五只酒杯碰在一起,同時相機拍下畫面。
吃完飯,我們醉醺醺的躺在草地上,仰頭看藍天,有一瞬間我幾乎忘記身處異星。更像回到了地球。
“如果雯雯在身邊多好。”我想。
遐想時,遠處傳來腳步聲。
“有東西靠近,警戒。”我提醒大家。但其他人無激烈反應,最多是從地上站起來。以這樣的反應看,若是敵人來襲,地球歷史的第一次異星探險或許就此結束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終于濃密的樹葉被掀開,走出來三個人形生物。其中兩個和我們相差不大,一男一女,很好分辨,尤其是穿著,將男女差別展示的極為明顯。然而身材比我們更修長,臉型也更分明,就像依照完美比例被制造的。
在他們旁邊是一個半人高生物,長相如同行走的黃鼠狼。
他們走到我們面前。
“阿巴阿巴阿巴。”男人說出我們完全不懂的話。
我們露出迷茫的表情。
男人回頭和同伴交流。然后又換了一種聲調和我們交流。我們還是不懂。于是男人又換。在他面前,我們變成小白鼠,被一點點試探。
“他在做什么?”莫伊問。
“應該是試驗我們的語種。這方面我了解,我是語言文字專家。上大學時有一項很重要的課程,正是如何與異星人建立初次溝通。放心,我來。”羅云解釋。
我們齊點頭。
冒險小隊的組成是有專業考慮的,當然不是抽簽。事實上,小隊內有應對各種局面的人才,比如我是負責出苦力的。
于是羅云走上前,在對方疑惑的注視下,他先是使用字母語言,然后是符號語言,最后是姿態語言。
對方卻歪著頭。
“看來,沒有相通的語言啊。”張淑雅感嘆。
“是啊。”我回,聲音稍微大。
“你說是?”那名男子忽然開口,同時走上來。
“咦?你能聽懂?”夏納詫異。
“語調上有差異,經過調整,便能掌握。畢竟我已經遇見太多的異星人。先自我介紹吧,我叫藍山,你們可以稱呼我為大山,這是我的同伴,星梅,我一般叫她小梅,你們也可以這樣。”男子說。
“你們好。”星梅打招呼。
“你好,我叫張淑雅。”
“我叫莫伊。”
“我叫羅云。”
“我叫夏納。”
“到我了啊。我叫韋四。我們來自地球。”我走上前。
“地球?頭一次聽。你們是初次踏入星空吧。”藍山說。
“是的。”羅云表現的積極。
嚴格講,不是初次,畢竟我們有七座大型空間站在銀河系中飄蕩。我想,藍山指的是初次和異星人接觸,大概是沒錯的。
“看來和我們遙遠星一樣,同屬于深空聯邦星域。哦,忘了介紹,我旁邊的是白丘星人。至于名字,你就叫他白丘人吧。”藍山介紹。
“會不會太隨便。”張淑雅問。
“你覺得呢?”藍山問白丘人。
白丘人露出哭一樣的笑容。“可許。”
我想他的意思是——可以。
“他說話的口音很奇怪啊。”羅云指出。
“是的。算是一種地域習俗。白丘星人習慣用語調來判別文字的意思,他們的文字數量極少,主要差異在語氣。這種習慣很難改掉,即使說通用語時依然如此。”藍山說。
“詩迪。”白丘人說。
我想他的意思是——是的。
“通用語?”張淑雅詫異。
“是的,我們現在用的就是通用語。這是一種象形文字的演化,即使是不同星球不同星域,象形文字都是最好的紐帶。當然也有一些星球,因為戰爭導致文明的進程發生扭曲,象形文字可能消亡。”星梅在旁解釋。
“這就是你們的載具?”藍山問。
“是的。”夏納說。
“很有趣的設計。來吧,和往常一樣,讓我帶你們四處走走。”
“非常感謝。”莫伊說。
整個初遇異星人的過程比預想簡單。原因可能是,在我們的預想里,地球人是高等級文明。過去,我們想盡辦法來降維理解異星人。而事實卻相反,地球人才是落后的那個。對藍山而言,和異星人接觸就像出門見一個陌生人,第一句是障礙,之后便順滑了。
據藍山介紹,遙遠星位于深空聯邦邊緣星域,多則百年,少則十數年,便會有異星人抵達遙遠星。其中很多是藍山最先接觸的,包括白丘星人。
大概是300年前,白丘人抵達遙遠星。
“怎么可能。”莫伊說。
“你到底活了多久啊。”張淑雅問。
“哦,忘了說,我們遙遠星人是長生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