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嶺云谷崖某處……
慕容銜月束著利落的高馬尾,拿著箭在弦上的滿月弓,對準了谷里正在行軍的楚國軍隊。
她的坐騎玄兔馬在一旁安靜的臥著。
雖然楚國軍隊裝備優良,隊列整齊,但是云谷崖下滿是碎石和小植被,看得不甚清楚。
一排排的士兵跑過,間或幾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將領,窮極目力唯獨不見她要找的那個人,那個始亂終棄的人。
他的背影,他的一舉一動,她都再熟悉不過了,只等他路過,這支箭便要發出。
她此行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殺了他。
不為兒女私情,也要為了被楚軍困守的王兄。
玄兔馬突然站起。
她察覺到背后的異樣,微微側首,余光瞥見一個人影,同時右手收弓,將箭放回箭筒,一個反身,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巧鋒利的匕首。
正要刺出,卻因動作過猛,靠崖邊太近,重心不穩,長發在半空中飛揚,向崖下倒去。
那人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與寵溺:“月兒……”不顧她手中的利刃,將她拽了回來。
她剛站穩腳跟,便甩開了他的手。
匕首不留神劃傷了他的手指,鮮血順著他的指尖滴在地上。
還不等慕容銜月開口,她的玄兔馬便似犬只一般乖巧的走到他身邊,親昵得蹭著。
“呸,這馬怎么和她的主人一樣不爭氣!”她在心中暗暗地罵了一句。
旋即拿衣衫擦拭了下匕首,放回腰間,沖他喊道:“李初景!你不要命了?還敢來找我?”
他也不惱,只是伸手摸著玄兔馬恭順的腦袋,淺笑道:“下次讓雁菡姑姑給你梳個旁的發型,至少別束個銀質環箍,在太陽底下閃來閃去,我想不找到你都難。”
她瞪了他一眼,從馬鞍上的皮囊里摸出瓶瓶罐罐和紗布,抓住他還在撫弄馬兒的手指:“玄兔天天在這山嶺里亂竄,臟得很,你還摸,傷口感染了怎么辦?”
他笑意更濃,低頭看正在幫自己包扎傷口的她:“那不正合了你意,傷口感染發炎而亡。”
“你成天就知道胡說!你的命只能我親自取!”她作勢將紗布系緊。
他假裝疼得咧嘴:“輕點輕點,傷口裂開了!”
她連忙小心翼翼地想要打開查看:“真的假的?沒事吧?”
他抽回手,攬住她的腰肢,滿眼皆是柔情:“月兒……”
慕容銜月推開了他,退到半米之外:“你少來這套,一個已經成親的人不知廉恥!”
李初景眸光一暗,似是被戳到了痛處,也不辯解:“月兒莫要再鬧了,兩軍交戰不是孩子過家家,你成日孤身一人在峻嶺,你燕都主力怎么辦?”
“我怕什么?楚國三軍統帥不也在此不務正業嗎?”慕容銜月抱著手,哼了一聲,瞥他一眼。
李初景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又答不上來。也只有當面對她的時候,他實難理智行事。
說是戰時,卻對峙有月余,還未真正交手。
兩國和平已久,誰都不愿做這先手之人,背上千古罵名。
但是這仗也是非打不可的,沒有撤兵的理由,更沒有不打的退路。
彼時主動牽住他的手,初識便一聲甜甜的“夫君”讓他情根深種的小姑娘已成長為一國女將,在戰場上殺伐果敢,眉梢眼角均不復當年那般天真爛漫,卻唯獨面對他時,會鬧小孩子脾氣。
“今日我軍已在排兵布陣,你也早些回去準備應戰吧!”李初景話鋒一轉,對她正色道。
“這個話你已經說了二十幾遍了,能不能換個由頭勸我?”慕容銜月兩手一攤,不以為意。
他上前一步,扶住她的雙肩,直視著她的眼睛認真道:“此番不同往常,父王見戰事久未明朗,派了一員大將前來。”
慕容銜月看著他的眼睛,從六歲起便凝視的這雙眸子,好像從未變過,又好像從未相識。
當聽聞他的婚訊時,她如晴天霹靂,不知該悲還是該怒。
他愛她,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他為什么要娶旁人?
她怨他,哪怕不娶她,他也可以選擇單身。
她不怨他,因為他的婚事從來由不得自己做主。
世人常言:愛之深,恨之切。此言差矣。
愛得夠深,便能知他所思所想,所在所感,又怎能恨得起來?
正如現在,他一個楚國統帥來給她這個燕都主將通風報信,如同他們的緣,又如同這場戰爭一樣無稽。
無數事件千絲萬縷的交織巧合,無數人心懷叵測的推波助瀾,將燕楚兩國都推到了歷史的崖邊。
崖下迷霧重重,誰都看不清墜落下去究竟是涅槃重生還是萬劫不復。
慕容銜月定了定神,也直視著他的眸子:“這仗一定非打不可嗎?”
他嘆了口氣,放開了手,將頭偏向一旁:“月兒,你心知肚明,又何必再問我。這世間多的是身不由己。”
“景哥哥,”慕容銜月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這是我最后一次喚你了,以后若在相見,便只有你死我活。”
李初景撩開她臉頰旁的碎發:“好。”
“你你你……李初景!你居然說好,怪不得世人都說你薄情寡義,你居然真想殺了我?”她此時活像鬧情緒的小媳婦,嘟著嘴,一雙杏仁眼滿是怒氣,竟然還有些泛紅了。
李初景見狀,不想與她多費口舌,將她攬進懷中,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慕容銜月感受到了他柔軟的唇瓣,鼻息間都是那股熟悉沉穩的木質香。
一想到這份柔情本應是她的,但是如今卻不過是她從他那柔弱嬌媚的太子妃那偷來的,更覺生氣。
他的探尋被她的尖牙利齒阻止了,她嘗到了一絲血腥味。
“月兒,我這來見你一面,真是處處帶傷。”李初景的唇瓣肉眼可見被咬破了。
“你還委屈了?你既招惹我,就不要娶旁人,你既娶了旁人,就不要再招惹我。怎的?還想我堂堂燕都望舒公主給你做小?”慕容銜月伶牙俐齒,將他一頓數落。
她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貓,齜牙咧嘴,張牙舞爪,實際上卻兇狠不足,可愛有余。
李初景對另娶他人這件事一直三緘其口,從不正面回答,今天也是,這也是她氣惱的主因。
“月兒,還想聽你喚我一聲‘夫君’。”
兩人仿佛回到了十四年前……